重章吓得从位置上站起,椅子“哗啦”一声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抓着郑淑仪手臂,把人从地上揪了起来:“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
郑淑仪想不到他反应这么大,呆呆地眨了眨眼:“没有呀,唔……亲了下我的手背,不算欺负吧?”
“亲你的手背,还是打你的手背?”重章皱眉,“男生怎么能随便亲你,就算是手背也不行!他怎么亲?强迫你吗?不行,我要去告诉老师!”
“别!”郑淑仪拖住他,“哎呀,就是,就是……”她别别扭扭,最后一跺脚说,“他和我表白了。”
“他没有强迫我,是我叫他亲的,我就是想试试,你反应别这么大,让别人知道了多不好意思,”郑淑仪小声说,“是这样的,芦苇湾里妈妈亲了我,我弟弟有样学样,回去之后也总是亲我,亲我的脸颊,亲我的手,我也知道男孩子不能随便亲呀,可是他是我弟弟,而且他也不光亲我,他还会去亲我爷爷,我就是想知道,被别的男孩子亲一下,会不会也是被弟弟亲的那种感觉,那种……”
郑淑仪拧着好看的眉毛,思考合适的用词,半晌才说:“……很喜欢,很喜欢的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就是被亲一下,会很开心,开心很久很久……不过试了一下,好像和被弟弟亲的感觉不太一样,他亲我就像是被蚊子咬了一下,喂,你听我说话呀!”
重章坐回了座位,准备打开练习册做题。
郑淑仪锤了下他的肩膀:“不如你也亲一下我,让我再试试,老师说过,真理就是反复实践才能得到的,可能是平时亲我的人太少了,我的实践还不够多。”
重章有些麻木,这个学校也就豆腐大,为什么神经病会左边一个,右边也一个呢?一定是没睡好,出现幻想了。
不凑巧,左手边的天才醒了,迷迷瞪瞪捡了几句话听,睡眼惺忪搭腔:“亲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好呀,好呀,那太好了!”
重章伸手按住郑淑仪欢呼雀跃的脑袋,把她摁下去,扭头冲贺宇舟说:“睡你的,知道说什么事吗,你就随便答应?”
他转过来,压低上半身,话像珠子往外蹦,语速又快又急:“在芦苇湾,我妈亲你,你什么感觉?”
“心跳很快,砰砰砰,”郑淑仪捂住心口,神色在回味,“就像有小狗狗在撞我。”
“……”重章悄悄咬了咬牙,说,“很喜欢,很喜欢?很开心,能开心很久很久?和被你弟弟亲是一样的感觉,对吧?”
“不对,”郑淑仪摇了摇头,眼睛有两簇小火苗燃烧,“被妈妈亲更开心哦!”
“是我妈妈,不是你妈妈!”重章忍住,为她分析,“和男孩子亲不亲你没有关系,只是你喜欢我妈妈,你喜欢你弟弟,所以你很开心。”
重章指着她鼻子,一眼看透她:“别找人试这些,这样像个变态,知道吗?小不点就别想着早不早恋的事情,别人和你告白,就要别人亲你,哪怕是手背也不行,你对你不负责任,对别人也不负责任。”
郑淑仪眨着一双无辜大眼睛,鼻子被重章戳得像个小猪鼻子,愣愣说:“我就是试一试,没别的意思,我弟每次亲我,我总感觉很奇怪,那种感觉开心得来有点烦,像是心脏都不受自己控制了,我就是想看看和别人会不会也这样呢?说不定是我心脏生病了?不过你说得对,哈哈哈哈被妈妈亲也是一样的感觉……不不不,更开心才对嘿嘿,你别生气了,我没有早恋的想法,我要是早恋了,我爷爷一定会揍我的。”
重章冷着脸,郑淑仪小心翼翼挪开他的手指,在上课铃响前溜回自己班。
“重章,你会早恋吗?”贺宇舟打了个哈欠问。
“和谁早恋?”重章冷笑,余气未消,“哪个女孩子会喜欢我?”
从一年级到现在,班里同学都很嫌弃重章,觉得他衣服脏,觉得他身上有味道,虽然没有什么很过分的举动,但是重章能读懂他们的眼神。
“……”重章看起来确实很难早恋的样子,于是贺宇舟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带了些怜悯,安慰他说,“女孩子不喜欢你,有男孩子喜欢你呀,你看我和小马不就挺喜欢你吗?”
重章没有应他,但是耳尖悄悄红了,心里在骂贺宇舟是个大笨蛋。
这种喜欢,那种喜欢,怎么一样呢?
重章想起贺宇舟的两个妈妈、他的爸爸,女人对女人的喜欢,哥哥对妹妹的喜欢,这些不同的喜欢,和大家嘴里常说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亲情的喜欢、友情的喜欢、爱情的喜欢,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贺宇舟的两个妈妈,为什么性别一样的喜欢就不能结婚呢?
好奇怪。
重章皱着眉,指尖旋转的笔转不动了,“啪”地掉落在桌上,他陡然惊醒,他想这些干什么呢?又不关他的事。
他站起来,和同学们一起喊“老师好”,坐下时,彻底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
和贺宇舟这样密不可分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周五。
最后一节课,马静媛跳了好几个单元,讲起一篇课文叫《别了,语文课》。
同学们读了几遍,马静媛提醒几个重点字词和句子,这篇课文就上完了,而后马静媛话锋一转说:“我们班也有一位同学,和文章主人公一样,即将出国留学。”
全班同学的目光“刷”地集中在贺宇舟身上,贺宇舟的腰板前所未有的直挺,他紧绷地接受大家的注视,一动也不敢动,像是一块钢板,连走上讲台时都是同手同脚的。
马静媛送他一本作品集,里面收录的是班级同学写的作文、周记、诗歌、书法与绘画作品。
作品集更新到第13版,每一版都是马静媛花费心力进行整理与排版,自费打印放在班级书架。
这本作品集的名字叫《道得尽》,马静媛题字作序,序言后一页纸则是全班同学的签名,字体什么样的都有,一看就是个百花齐放的班级。
马静媛在递给贺宇舟之前,把序言念了一遍:
“人的一生是线性的,但回忆起来却是片段式的,因此人们总想用一些手段记录生活,可是照片会褪色,回忆会淡忘,文字和画面无法复现情感与经历的百分之百,这说明人是复杂的,‘道不尽’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一切记录手段都很单薄。”
“老师只能祝愿你们的线性人生,起码在小学阶段能够拥有更多片段式快乐,少一些深沉的‘道不尽’,做一个简单的事事‘道得尽’的人。”
马静媛拍了拍贺宇舟肩膀:“希望以后,你也和现在一样自在快乐!”
贺宇舟红了眼眶,一脸没听懂她说什么,但还是很感动的模样。
班长带头,上前送贺宇舟一幅画,然后按座位顺序,从第一大组开始,每位同学赠送贺宇舟纪念品。
重章低下头,手缩进抽屉里,第9版作品集《道得尽》被推到最里头。
马静媛每次打印只会打印3本,一本放在班级书架,一本她自己珍藏,另一本奖励学生,重章就得到了其中一版。
他本想将这个作品集当成礼物送给贺宇舟,可是没想到马静媛率先送了,不仅送,还送的是最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