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次她们落水,他弟弟在一边嘻嘻笑,还要卯着一股牛劲往水里冲,尖叫大哭,重章就不敢恭维“很乖”这两个字。
而且,重章低垂着眼看她,很想告诉她,其实在郑招娣心里,并没有儿子的位置。
“她……还好吧。我这学期周末不经常回去,你可以帮我去看看她吗?”重章补充说,“挑我爸不在的时候去看看就行,不用你干什么的,陪她聊聊天,或者待一会儿就好。”
“哦哦,我知道,女儿要经常陪妈妈的,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我会做好的啦,你放心好了。”
重章撇了撇嘴,不想和她说话了。
他的用词很巧妙,“帮我去看看她”,这意味着看郑招娣是帮忙,不是必须履行的义务,是帮重章这个儿子的“忙”。
可郑淑仪发了疯,不管重章说什么话,郑淑仪都要往“她是郑招娣女儿”这件事情扯,仿佛这是个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了一样。
真让重章受不了。
郑淑仪还要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爷爷快来了,赶紧走吧你。”
重章把她赶走后,自己伏在了桌上,闭上眼,都是郑招娣牵着郑淑仪的画面——嫉妒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坐起来做作业,做马静媛从县城买来的练习题。
一个人做题,一个人去饭堂吃饭,一个人回到静悄悄的宿舍,洗澡,洗衣服,等头发自然风干后他躺在了床上。
晚上八点整。
马雪明不在这里,重章翻过床铺,《小马条例》被带走了,没有人监督,但他依然遵守着两个人的条约,没有在宿舍里刷题学习。
他侧过脸,洗干净的枕头套有一股花香气,还有清爽的洗发水的气味,已经闻不见马雪明的味道了——事实上,他已经忘记马雪明身上是什么味道,他很久没有和马雪明睡在一块儿,连唯一一次亲密接触都是分别的拥抱,他只记得黄昏那股浅淡而凛冽的风雪气味——姑且当作这是马雪明身上的。
他在回味那个气味,回味那个拥抱,回忆那个人。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起提示音,游戏终于更新完成,他愣了愣,连忙点开游戏,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种心情既期待又惧怕,他从未被一个人这样惦记着,这种心情有点类似近乡情怯。
开学看不见重章,马雪明会有一点点思念他吗?
万一马雪明留了些黏黏糊糊的话,他该怎么回才算恰当呢?
等等,马雪明会说黏黏糊糊的话吗?
他点开留言板,留言的日期是昨晚,内容很多,一条接着一条,就跟小马天条似的,絮絮叨叨。
重章手指往下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全都是提醒他要给庄园添置什么,要完成什么任务,都是些符合小马审美的安排。
这才是马雪明。
重章更新留言板,留了一条简单的“好的”,然后按着马雪明的要求一条一条完成了。
十一点整,他做完所有任务,把手机捧在了心口,玩游戏的时间远比以前超过很多,超载的旧手机像一块铁板,烙着他的双手和心脏,满足感一下子消失,紧接着是空虚感。
房间很空。
人也很空。
他睁着眼,聚焦在地板上某个点,像在看地板,又像在看着谁,看着看着,他忽然从床上坐起,深冬天,他光脚踩在了地板上。往前走了好几步,蹲在墙角,捻起地上一根头发,对着灯光照了照。
长度比重章的长,发质比重章细软。
——这是马雪明的。
重章吹了口气,把头发沾着的脏东西吹掉,他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那根头发压在了枕头底下。
睡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不安心,打开灯,翻起枕头,那根头发又被捏了起来,对着灯光好一阵打量。
想了很久,重章拆开手机壳,把头发丝放在了壳内,手机压回壳里。
忙完,他再次熄灯躺在床上,那个旧手机,那根细长的头发,沉甸甸地压在重章心上,让他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梦里看见了马雪明,马雪明好像知道他做了些什么,面红耳赤地骂他,说:“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有病。”重章回答他,嘴角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