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也会帮同学打水、扫地、写作业……”
“等等。”重章低头看她,“为什么你还要帮同学写作业?”
“……”郑淑仪连忙捂住了嘴。
“算了,你不用告诉我。”
贺宇舟也常常花钱让别人帮他写作业,这不算罕见。
重章上车,乖巧地喊了声村长好。
郑淑仪提前打过招呼,村长点了点头,连说:“以后都可以坐我的车回去,这样就不用麻烦你爸来接了,你爸他最近……”
话说到一半,重章垂下眼睫,问道:“我爸最近怎么了?”
“唉,”村长叹了口气,“你回去就知道了。”
怕重章追问,村长对郑淑仪说起话来:“那个同学还生你的气吗?”
“不知道,她今天都没有和我说过话。”郑淑仪摇头。
“都是小孩子能有什么事,把同学关系搞好一些,多帮帮同学的忙,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不要动手。”
“我没有动手。”
“你没有打她,没有骂她,人家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你骂你,周一再好好找人道个歉去。”
“好吧。”郑淑仪看着窗外,红肿的半边脸消了一点,她喃喃道,“我周一去道歉。”
重章没有出声,一直看着前方崎岖的熟悉的山路。
车很旧,路很陡,他有点晕车了。
下车的时候,郑淑仪约他晚上八点去芦苇湾抓萤火虫,被村长说了一顿。
“人家重章不方便。”村长顿了顿,又找补一句,“你以为重章像你一样野吗?人家要读书学习的!”
村长牵起郑淑仪走了,重章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那些絮絮的念叨声也渐渐听不清,倒是郑淑仪小小一只,活蹦乱跳,好像没有烦心事一样。
重章穿行两条田路,迎面和几个乡邻叔婶打过招呼,走进自己家门后,反而没有外头热闹,大厅不开灯,冷冷清清,只有重福田灵牌前的两根电子蜡烛发着幽微的红光。
——是新的灵牌。
重章放下书包,走到灵牌前看,和上一个样式差不多,还摆了几个橘子苹果,三杯酒和一包烟。
虽然东西很少,但比上次踩烂灵牌要强。
重章双手合十,弯腰拜了拜。
少年人不懂忌讳,不知道拜先人时要唱些野谣,求一求庇佑。
他心里想着,爷爷有没有赶上那辆大巴车呢?
默默站了很久,直至昏暗的客厅骤然亮起光,他回神望过去,恰逢重国强也看见了他,吓得立在原地破口大骂。
重章眯着眼睛,适应光线,模模糊糊看见李婶走了出来,衣衫和头发凌乱,正慌里慌张系着襟扣,拦着重国强。
重国强惊吓平复了些,甩开她的手,低头把皮带穿过裤袢,扣好皮带头,才抬头说话:“你怎么回来都不出个声,你要吓死谁?”
重章咽了咽口水,喉头发紧,问:“你从李婶房间出来。”
“关你屁事,我爱从哪里出就从哪里出,这里哪间房不是我的?”重国强光着膀子,拿了灵牌前的烟盒,取了一支香烟点上,吞云吐雾说,“你还喊李婶?你要叫奶奶,懂吗?赶紧叫人,别这么没礼貌,爷爷都是怎么教你的,教你小孩子要管大人的事了?”
重章望向李婶,那声“奶奶”喊不出口。
李婶慌乱间扣子都扣错了个,她没发觉,对重章扯笑:“没关系,叫什么都无所谓,饿了吧?我、我去做饭……”
也许真是饿了,重章浑身发抖,发颤,可上了饭桌,又吃不下。
晕车的感觉还在,好像还穿梭在蜿蜒的山路,颠簸得想吐,胃里在翻山倒海,一股气涌上喉头,被他连同饭一起狠狠咽了下去。
洗碗的时候,重章问李婶:“是他打你了吗?”
李婶的动作停了,水流淌过她的指缝,像是漫长的岁月淌过无声,她缓缓摇头,继续洗碗。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生斑皱巴的手背上,自言自语说:“我十八岁嫁人,才一年,老公就死了,他们都说是我命硬克死了他,所以也没人敢再娶我。你爷爷比我大很多,大多少呢?好像大我二十来岁,他、他从来没说过我克死了老公……”
沾着洗洁精的手抬起,她抹了抹眼泪:“他帮过我忙,我也经常帮他,一来二去,也就生了感情,你爷爷是文化人,讲什么发乎情止乎礼,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他不娶我,也不要我,只是帮我。可是、可是帮我有什么用呢……”
“……我每个白天还是能听到别人说我克夫,我每个晚上还是那么难熬,帮我搬搬抬抬,帮我买东西卖东西,救济我的生活……能有什么用?我、我想有个家,我想有个丈夫,我想有孩子……我要的又不多,我有什么错?”李婶哽咽道,“很多时候我都想,不如死了算了。”
“你爷爷走了以后,我就想着豁出脸皮去了,帮你爷爷照顾好你,也算对得起他,我没有孩子,我把你当成儿子,当成自己的亲孙子,我就想,我就想好好把你带大,让你爷爷在地下好放心……”她捂紧脸,哭声呜呜咽咽,“……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那天,那天他喝多了走进我房间,赶也赶不走,我,我也是太久没做过这种事了,第一回我真是恨死他了,后来,后来又发生了几次,我,我居然觉得好像也很好,我有老公,我有孩子,我有个家,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她哭着去牵重章的手:“我也知道这不像话,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过得也很难……”
晕车呕吐的感觉再也抑制不住了,重章推开她,跑出去,却被门槛绊倒,摔在了水泥地上。
“哇”地一声。
重章和呕吐物躺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