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月亮正挂在中天。
青年阴阳师徐徐行走在街头,夜风将宽大的衣摆得扬起,又被主人轻柔抚下。银色月辉洒落,仿佛为他镀了一层白玉般的光华。
然而,没有人能够欣赏这样一副景象。
这条街上白天人声鼎沸,很是繁华,到了晚上却空空荡荡,只有偶尔路过的几个醉汉,即便擦肩而过,也不会多看身侧的人一眼。
“啊啊,真是的,又在催次月的房租了,明明还有十几天呢。该死的秃顶老头子,眼里只有钱!早晚弄死他……”
“千世桑会喜欢这样平凡的我吗?她是那么的闪耀,而我……我却什么都不是……呜……”
“玲衣真漂亮啊,要是能把她……就好了。对了,佐野那边有那种药吧,明天去找他要一点,正巧过几天就是同事聚会……”
“今天住进来的那个……好像是叫真知吧,真不错,嘻嘻……把老房子租出去真是个好决定,又有得看了。”
“呵,死岛崎。靠着什么上位以为我不知道吗?现在这个点应该在对着高原总管那张皱纹老脸大献殷勤吧!真该死啊,明明我的样貌更讨人喜欢……”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不如就这样死掉吧……”
没有人说话,可每个人的内心都毫无阻碍地呈现在眼前。美好的期许、烦心的抱怨、阴私的谋划、恶毒的揣度……一切的一切,一览无余。
源的世界就是这样嘈杂。
突然,“和光,快一点!”
“啊啊啊啊啊——”
先是清脆的少女语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颠簸的少年的惨叫。
道路尽头冲出两道身影。穿着水手服的少女风驰电掣跑来,刻意改短过的裙摆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上下飘忽,好像夜空中翻飞的蝴蝶。后方的少年被她拉着一路狂奔,一副体力不支但完全无力挣扎的惨样。
正是绪方绘里与贺茂和光。
“藤田爷爷太热情了,一定要留我们吃饭……可是神社明天就要去拆除了,今天不去就来不及了呀!”
绘里絮絮叨叨念着,伴随着和光有气无力的回答:“是啊……”
他勉强抬起头,忽然瞥见什么,“诶?等、等一下!”
绘里脚步不停,“怎么了?”
贺茂和光一边想要回头,一边又被绘里扯地一个趔趄,“后面好像有个人……”
“什么人?没有啊。”绘里飞快地回头瞄了一眼,“哎呀别管啦,还有很远呢,快快快!”
“好、呃啊啊慢慢慢啊啊啊——”
随着少女的突然加速,少年被风灌了一嘴,局促的叫声划过天际,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竹河神社门口。
和光按着膝盖气喘吁吁,汗像流水一样把校服浸的透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绘里同情地拍拍他,“贺茂同学,你的体能太差劲了,要多加练习才是啊。”
和光喘了半天,终于挣扎着站直,只见到一抹欢快的背影一晃而过。
“我先上去啦,你休息一下快点跟上!”
“喂,别跑那么快啊……”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看了看蔓延至树林深处的青石台阶,无奈跟上。
穿过红漆斑驳的鸟居,踩过潮湿透绿的青苔,终于看见神社晃晃荡荡的木门。
还没来得及擦一把汗,就听见神社之内乒乒乓乓地响,伴随着模糊的“小竹”“你在哪”“别藏啦快出来”……等奇怪的呼唤。
和光又叹了口气,正想跟着进去,可不经意间一瞥,忽然瞪大了眼。
缘侧角落,一位气质温润的阴阳师跪坐在那里,半倚着墙壁,闭着眼,脸色不知是否因为是月色的映衬,看上去无比苍白。
“……源?”和光难以置信地出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和光怔怔向前走了几步,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时,源似乎是有所察觉,睁开了眼。
“是贺茂君啊。”他看过来,与站在庭中的和光对视,目光温柔,还带着一丝歉意。
“那日不告而别,实在抱歉。”
他说完,向和光微微俯身。
和光恍惚了一瞬,脱口而出道:“没、没关系!”
然后他回过神来,连连摆手,磕磕绊绊道:“不,这不是您的问题……呃,我是说,您不需要向我道歉……那天……”
“和光,你在和谁说话?”绘里从屋里出来,看了看和光面向的角落,疑惑地歪了歪头,“你看见小竹了?”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我就说祂是真实存在的吧!祂在哪?!”
“呃。”和光挠了挠头,“不是啊。”
他有点迷糊,想要解释,但看见绘里狐疑的目光,忽然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好奇怪哦……算了。小竹!你在哪里啊,快出来!”见他愣着不说话,绘里甩下一句吐槽,继续回去屋里呼唤起小竹。
而和光看了看门,又看了看源。源分明就坐在那里,可绘里……似乎完全看不见?
“若无修为在身,是无法看见在下的。”源笑了笑,“贺茂君最近很努力呢。”
和光恍然,确实,他最近是有好好努力……可是,明明之前,他和绘里都是看得见源的啊。还有那天……那么多普通人,也都看得见源。
和光迷茫地想着,忽而又想方才看见源的第一眼——脸色苍白的阴阳师阖着眼,半倚着墙壁,毫无声息的样子。
刚刚入门不久的少年阴阳师忽然明悟:源身上有伤……他的伤还远没有好呢!那天他一定伤得很重,想必就连起身都很是勉强吧……可是,为什么源受了伤,普通人就看不见他了呢?
苏岫:……不是的,她只是到得太早,坐困了眯一会,并且不想被某位咋咋呼呼的少女看见而已。
和光脑袋上的字跳得飞快,但苏岫只要随便扫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在脑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起来,源……”和光怕被屋里的绘里发现他说话,所以走到缘侧,源的身边,“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这里有什么异常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
苏岫被他这幅机灵又傻的样子逗到了,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轻轻摇头,“没有异常,在下只是借宿于此。”
借、借宿?和光瞳孔地震。难道源从那天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可就算是隐居出山的大阴阳师……又怎么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他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您为什么不进去呢,这里很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