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竟主动提起。我也不与他含糊,冷声道:“第一,纳兰歆本是江湖上人,你们如此行事,就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你若不想让我们找麻烦上门,就必须代表卫家,出面给江湖人士赔罪;第二,将纳兰歆移出卫家宗籍,归于自由身,由我们江湖人士安葬。”
卫云璋本以为事情好办,才主动开口。现下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皱着眉思索了半晌,犹犹豫豫地道:“这两条,恐怕我们很难办……”
我哼了一声,道:“你们难办,就不怕江湖上的人,找你们卫家的麻烦吗?”
此时,带我们来的丫鬟用膝盖走过去道:“三公子,这二位姑娘与风华盟有联系,若惹起来怕对卫家不好,三公子……”
我欲言又止,本不想说出我们与风华盟的关系,以免给他们添麻烦。然而这丫鬟嘴快,我们也辩驳不及了。
闻言,卫云璋紧紧皱着眉,似乎在犹豫。我忽然想起先前云曳对我们说过,徐州郡守府吃了不少徐州风华盟的亏。徐州堂口的堂主姜陌宜是个狠辣角色,她知晓徐州郡守府里的人的德行,一时解决不了他们,便明里暗里地整治他们。因而,徐州郡守府对徐州风华盟还是怕的。老郡主都没发话,卫云璋更不敢造次。他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应道:“我听姑娘的便是了。”卢氏却从旁边叫道:“夫君!为什么要听从她们的!我们卫家不受这闲气!”
清脆的一声响,卢氏脸上被卫云璋打出了一个巴掌印。她震惊地捂着脸,一时没反应过来。卫云璋挥手让人把卢氏带下去了。
阿瑜冷声威胁道:“还请你们在纳兰歆头七好生操办,请人来做法超度她和她的孩子。我们的要求若有半点差池,我们绝不与你们干休!”
我补充道:“休想在法事上做手脚。我师父承教于金陵芙蓉观,若你们想要从中作梗,也瞒不过我。”卫云璋一一应下。
纳兰歆头七过后,我与阿瑜亲自扶棺,将纳兰歆葬在了她师父的坟旁边。此时,卫家已经按约定向江湖人士赔罪,又将纳兰歆移出卫家宗籍。徐州卫家的名声算是臭了。纳兰歆的许多好友也赶来徐州为她吊丧。我们又在徐州住了几日,离开前,听徐州的好友传来消息,江东省府的人借机查处了徐州郡守贪的几百万两白银,革了职,全家一起贬往琼州去了。
此事尘埃落定,我只替纳兰歆感到悲凉。她二七时,我和阿瑜在她坟前烧纸,离开时阿瑜道:“她兴许也很后悔嫁了这样的人吧。”
我默默良久,道:“她后不后悔我也不知,只是她实在不该相信这些上位者。被这些人迷了心的,哪有一个不遭祸的。”阿瑜自是比我更知道这些。我们也不再说什么了。临近师父的忌日四月二十,我们过了二七便回了金陵,又叮嘱在徐州的友人多多来为她烧纸。
操持好师父的忌日,四月廿二午后,我们去风华盟坐坐。洛云川早几日便下山来了。
我们到时,洛云川正在里头更衣,云曳给我们倒茶。我问道:“师兄和颜二小姐的婚事成了吗?”云曳摇头。洛云川此时出来了,见我们来,笑着点头示意。
阿瑜道:“师兄为何不应了颜家的婚事?”
洛云川却反问道:“我为何要应了?”
阿瑜被他问得语塞,我道:“你们两人的身份,倒是挺般配的。我们以为你会应允的。”
闻言,洛云川的神色有些无奈。看了我良久,他才道:“师妹,你与小叶成亲,是两心相悦的缘故吧?”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笑道:“是啊。也罢,日后总能遇到良人。只不过,颜二小姐怕是要伤心了。”
洛云川默然,忽而低声道:“你又怎知……”说了一半,他停住了,看向我道:“你说得是,师妹。只是,良人不易得。”我轻笑着,沉静地道:“只要用心便会有。不过,若早知眼前人并非良人,又何必纠结于此。倒不如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往前着眼才是。”
洛云川看着我,目光深邃幽微,我竟有些看不透了。
云曳在一旁道:“罢了,不说这个了。我们今晚往城东的酒楼去,你们也同去吧?”我点头道:“好啊,便同去。”又想着家里还有些东西没收拾,便与阿瑜起了身,先行告辞了。
这几日里我伤心又伤神,夜里入梦,我又梦见了师父。师父在梦里正如同她平常那样对我笑,却只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心却渐渐静了下来。与我坐了良久,师父起身便要走,身影也慢慢淡了。我欲挽留,却留不住。师父的身影消失前,终是开口对我说了一句:“阿渡,坚守本心最要紧。”
这是她生前时常会对我说的话。今日又听见,怎不叫人心痛感慨。我流着泪从梦中醒来。
仍是半夜,我躺在床上惆怅了许久。阿瑜在我身边熟睡,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睡颜,不禁回想我之本心。我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么,怀大义之道,为天下执剑,护所爱之人,守清明之心;言出必随,落子无悔。我不断拿它们鞭策自己,阿瑜的想法与我相似,也始终奉行。只是,有些人在前进的途中失了自己所执的本心,实在令人唏嘘叹惋。
当年,纳兰歆也是闻名江东的侠女,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可悲可叹。我不断地体会到,朝廷里的、官府里的、许多大家族里的漩涡,是我们这些江湖人无法应对的。洛云川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已居此高位,便已身在其中,不得不时常应对。贺辛然亦是。而我和阿瑜,还有得选择。
阿瑜此时翻了个身,翻进了我的怀里。我搂住阿瑜,一瞬间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此时此刻,我只想不再失去我想要保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