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俞坐在林若草不远处,全身都散发着凉气。
林若草倒是不在意地吃着菜,还有心思调笑了一句:
“谢大人这脸色是饭菜不合口,还是草民哪里得罪了谢大人,竟是摆了一晚的脸色给草民看。”
谢俞楞了一下,收敛了几分,但脸色还是不算好看。
他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不是冲你,你莫要在意。”
林若草听着他这句解释,心中暗惊,连夹菜的手在空中都微微停滞了片刻。
倒是没想到他会特意解释,谢俞是什么人,那可是朝中重臣,手握大权,就连郡主的想法他都不在意,又何须在意自己一介草民的想法呢。
自己那句话看起来是询问,但实际上只是个打开话头的引子罢了,压根没打算得到回应。
他这回应来的突然,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好在谢俞也没指望她回应,他踌躇再三,一口气说了一长段话。
“我看过你的经历,你年纪尚小,家中又遭巨变,自己一人拖着母亲生活极为不易,我知你为了生活在鱼市摸爬滚打可能早已看淡了男女界限,但林若草,这里不是鱼市了。”
“虽说女帝登基后,对女子限制变少了许多,但男女大防早已根深蒂固数百年,并非一朝一夕能改,人言可谓,你可知你今日这般和崔白同在一屋吃酒,若被旁人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吗?”
他句句发自肺腑,话语中全无贬低只有关切。
真情实意的关切,考虑了她自身的关切。
从小到大她听过不少类似的话,甚至有不少人是看着自己和阿娘活得有多辛苦的,但他们张口却依旧是指责,指责自己不自尊自爱。
可活都要活不下去,还怎么自尊自爱。
倒是没想到,第一个说理解她的人,会是一个才认识三天的男人。
还是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臣。
谢俞还在继续说:
“是,他人言语不可畏,但流言亦可逼死人。
林若草你是个有才能的人,我不希望你将来取得的成就会因你今日一时疏忽引起的流言蜚语掩盖。”
“要想爬得高,走得远,你得学会有分寸有界限的待人,你该和他保持些距离。”
他是在教导自己。
不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教训,也不是掺杂着男女私情打着为你好旗号的规训,而是教导,不带任何偏见满是欣赏与真诚的谆谆教诲。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股暖流,流进了林若草的心里,顺着血脉浸润温暖了她的全身。
她突然有些愧疚,谢俞这般以诚待人,自己却处处算计,甚至刚刚在听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准备卖惨引他可怜,是否太过分了一些。
她垂下眼,掩盖了那一抹脆弱和迷茫,但只一瞬,她便缓了过来。
再抬眼,她依旧是林若草,她狡黠地冲谢俞眨了眨眼:
“大人是在以何身份说这话?”
“大人是想当我的老师吗?”
谢俞愣了一下,还没作声,林若草就先一步开了口:
“要论起来,大人在昨夜与我同入一屋,暗夜私会岂不是早就坏了我的名声咯?”
谢俞皱了皱眉,自己似乎并无做过如此无壮之举,他仔细回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日写评语的事。
他蹙了蹙眉:“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大人与他不都是男子,不都是在晚上同入一屋吗?”
“还是说,大人是觉得大人的手下是品行不端之人?”
谢俞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将茶盏重重地落在桌上,脸上浮出几抹愠怒:
“你倒是伶牙俐齿,行,算我多管闲事了,你日后多加珍重吧。”
说完他拂袖欲走,却被林若草叫住了。
她冲他盈盈一拜:“我知大人是为我好,这份心意若草珍之又重。”
“但大人莫忘了,我虽是女子,但也是未来的刑探,比起大人疼惜我,将我放在需要保护的弱势位上,我更希望大人对我残忍一些。”
“大人不用觉得我什么都不懂,需要悉心保护,若草这么多年摸打滚爬,早已练成了一身的钢筋铁骨,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自有用意。”
“若草并非弱女子,若草虽是草,但是是生命力强盛的草,是无处不在的草,是可以割开人喉咙的利草。”
“若草会成为您最好用的部下,会是您手中最利的刀。”
这是谢俞自遇见林若草以来,在她脸上见过的最真实的表情和最真挚的眼神。
这张脸并不算美,但她眼中那抹坚韧却直击人心,那份光亮竟是比谢俞见过的最大最硬的锆石还要闪耀。
他被震撼的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他垂下眼眸,猛灌了一口茶水掩饰着自己心跳如雷的慌乱。
“你倒是自信的很,是觉得自己定能入选了吗?”
听着他的问话,林若草笑了笑:
“是大人给我的自信,大人不是和李副官赌,赌我能超过秘事处的刑探,率先破案吗?”
谢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思量片刻,了然道:“崔白告诉你的。”
林若草微微一笑:“是,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今日这场饭局,这个消息很有用,很值得。”
谢俞勾起唇角笑了笑,这份笑里带着几分嘲意和自得。
嘲自己小看人,也自得自己没看错人。
林若草突然跪了下来:“大人竟然都拿我做赌了,不妨也让我入个局吧。”
谢俞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想让大人应我一件事,若是此案我率先侦破,待我入秘事处,想让大人收我为徒。”
“我打听过了,每一个新进秘事处的刑探,都要拜一个老刑探为师学习三五年才能独立办案。”
“若草想拜大人为师,若草想做大人的学生。”
“我知大人一直没有收徒,也没有收徒的想法,但还是想斗胆一试,若草定不会给大人丢脸的。”
“求大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