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回瞪了他一眼,自顾坐下,知他话不占理,又忽得想起一则典故,遂悠悠道:“都说有难同当,譬如近日,我求大哥一事,又说有福同享,譬如开春,金明池放榜,大哥争光门楣。可二哥可知,世上之人,却有千差万别之说?”
“……”文适听得怔怔的,脑子里尚未理清方才所言之意,未等说话,清云又问:“二哥爱听戏,不知可认识一位朱云崃?”
随后清云冷笑道:“我想你是不大认识的。”
朱者擅女戏,家中养小班。朱者教戏却非寻常,只拣琵琶萧鼓与人习之。有舞名西施,舞者数人,皆病柳之姿,又有同舞女官数人,皆着华服持华器,绕身仙气,随丝竹轻舞,客见之无不赞叹朱者教戏甚妙。可小班惧之,只因朱者“不专为戏”,竟将小班居所封锁,有“圈养”之态,日夜起情欲之时,小班纷纷躲藏,朱者寻人无果,便破口骂人,周而复始,颇极劳顿。
“有道是,无知老贱,自讨苦吃!”
清云字字珠玑,将人与家中小班比作“朱云崃”与“舞女”,又有意无意让人念起一个叫乌枝的娘子。文适愣在一旁,已是魂飞出神之态,待明白过来时,已是心下气得发昏,恨得一咬牙一探身,将面前茶盏摔得稀碎,“好……好,忤逆兄长,我这妹妹实是不孝!”说着,便甩袖而去。
见人已去,清云只觉心口泛痛,双手绞着一条浸湿的绢帕自顾伤神。绿芜宽慰了好一番,又道:“若日后他再来,我让人将院门堵住,便是外头敲锣打鼓也不瞧上半分。”她攥着清云的手,忽觉冰冷之意,再瞧清云的脸,已是泪如泉涌。
“横竖他去哪儿也拦不住,为个不值当的坐在这儿伤心,这才是伤身。快同我回去梳妆,今儿还要往祖母那儿去问安。”说着,清云甩开绢帕,匆匆往后院去。
清云换了身衣裳,遂与崔氏一齐往东院问安,崔氏来时心下已有打算,待细细问过许家人口,即命人往东院后院去收拾几间空屋,不过半日功夫就完,又说晨昏起居,饮食,再有杂役女使,皆与老太太一般。
老太太见状道:“起居饮食便罢,只后一事,你只管拣了做事妥的送过来,倒不用事事都考虑,他家自有婆子随行上京,咱只管外头的。”道毕,又实在关切,问道:“可收到他家回帖了?”
崔氏“呵呵”笑着,“官人也挂念得紧,昨儿也问我这事儿,母亲宽心,不出这几日就到。”
理了东院这头,崔氏院里的女使进来传话,说茶酒司并齐玉管事的送了来帖子,母女二人往回赶时,赶巧此时前院摆席面,遂去察验一圈后才归,又忽得想起一事来,崔氏让女使再往母家嫂子处跑一趟,只说晚些让人过来吃饭。
回来时,院内已是阵阵嘈杂人声,茶酒司正同齐玉在此侯多时。司长道:“昨儿已与帐设司的,再有府中轿房管事拟了份席面帖送来,请大娘子的意思。”
崔氏示意后,女使上前接过帖子,于前院开宴吃酒,各处官户,不论在京与否,因品级不同,自然位次不同,再有先后也不得错,更不容僭越。崔氏一番覃思后,果然有不妥之处,因茶酒司是客,不便细说,她缓了缓神色,先让回去,晚时自有新的帖子送去。
见人已去,崔氏转过神对齐玉道:“怎把他们放一起了?”
“再有这处,啧……”崔氏继续道:“这两家怎也坐一处了?”
清云一一看去——荣州崇义坊李国公府坐西席四几又左,与延业坊文远伯府同坐。
“一处国公府,一处伯爵府,位次本应悬殊才是。”清云虽鲜少闻官户间秘事纠葛,可眼见之处,寻常人也瞧得明白。
于崔氏而言,常年随自家官人身边,偶有阵阵“枕边风”,知晓了大内官事一二。这两处之举已是大不妥——海州闹洪,官户献策,卫国公府与东阳侯府却分庭抗礼,一直分歧不断,以至于两家参奏一二,虽未伤及本家,但各家氏族寒门因“小不忍则乱大谋”,迫受牵连,官家另四散流放以示警戒。而另一处,更是无以复加。
“我只问你,”崔氏的手在李国公府与文远伯府来回摆动,“这两家,只说爵名分明,如何能坐一处?”
齐玉凑近细细一瞧,忽地心下已乱,又见崔氏威颜正露,忙磕头道:“主母赐罚!底下的人忘了规矩竟顾其他了。”
崔氏闻言,眉眼又皱起一处,“你是主事的,定是过了你的目才送来,明知故犯自然要罚,你可想明白了再说,否则三四辈子的老脸我也顾不成了。”
面前人利害,齐玉无不知晓,他忖度半晌后道:“京中国公府原一一宴请,独常仁坊的傅家早拒了帖。”“我知道,捡要紧地说。”提及傅字,崔氏眼底又掠过几丝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