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闻言,脱口而出,“母亲未免多虑了,大哥上回才说了,等殿试过了自有打算,再说,不还有二哥三哥他们,保不准,是说给伯母和婶婶听呢?”
“你竟是个装傻的,依你伯母的性子,即便是你祖母当面锣对面鼓地让你二哥将她娶进门,你伯母能答应?再说你婶婶,唉……一个病怏怏身子,我说句折煞的话,到底是连襟家的孙女,肯舍得让她进了门,与你三哥一样,终生服侍个药罐子?”
清月顿时寂语,母亲虽言语失了分寸,却言之有理,江家孙辈中,有四子三女,抛开尚且年幼的遥哥儿珠姐儿,三子中,长公子文逸,如今有“金榜题名”的风光,实为家中栋梁,多少官户夸耀。二公子文适是长房所生,却与清云不同,因常年养尊处优,放浪成惯,脾性难改,其母崔氏又为当家主母,一应事务自有她一番打算。最后是三房唯二男丁文迎,因其母病榻,他便常年服侍,孝心可见,颇受京中赞誉,可正因如此,却无贵胄愿将乖囡囡女儿与他作配,缘由或许正如何氏所言。如此一来,家中可不就二房任由拿捏?
想至此处,清月忽地起身,手中的翠玉纹佩“哐当”落地,“让表姐做咱家大嫂嫂?这才是门不当户不对呢!母亲,你可不能答应!”
“啪”的几声,何氏连拍着她的背,“快坐下,咋咋呼呼的,哪儿有官户家的样子,我自然是不肯的,可你也瞧见了,你爹爹从来都是巴着你祖母,事事应好,你祖母才肯厚待他,母子一条心,你大哥敢不应的?”
清月又道:“驴不喝水抢按头,就是好事了?母亲,你可要同大哥好好说道。”
惊蛰过后的春风瑟瑟,清云拢了拢衣身,转视示意绿芜离开,绿芜正有话要说,见之神情,又将话咽了回去。
方至文逸书房前门,见院落左面是几间石筑成的抱厦,来时便见抱厦后是一排葱郁佳木,一汪清溪潺潺,从这头一直蔓延至香蒲居,右面则以白石为栏的回廊,花木有藤,垂檐绕柱,独有异香,女使穿过回廊,将手中的食盘搁在梨木云纹圆几上,恭身道:“这是咱小厨房做的蜜色果脯,四姑娘尝尝 。”
女使走后又只剩下主仆二人,闲坐无事,正说着要等小红从烧朱院回来,今儿晚吃全猪宴,倏忽间,就听见回廊处传来清朗的声音。
“矾楼的蜜煎蹄花也是一绝,四妹妹若是想吃,我买去便是。”清云抬眼,见人身形修长,穿着一件芦灰暗纹绸缎长衣,腰系一枚带珠旧玉壁式佩,右捆一把折扇,行步如风,走近才发现他的肤色偏淡泛着些许苍白的光泽,本是清澈如水的眼睛掠过几丝疲意。
清云正要开口,又见文逸身后站着个人,“沉香?”
似有千万道针芒突然投射过来,沉香有意避开绿芜的眼睛,面着清云讪笑道:“姑娘。”
文逸自顾坐下,“我才从主院出来,迎面撞见你院里的女使往厨房送东西,说是祖母院里的人从田庄捎上来的山珍,我见她要往这头走,定是来寻你的。”
清云收回目光,打趣他道:“凭外头哪处的蜜煎蹄花做得好,也不敢放你出去,怕不是路行半路就被别的官户人家抢了去做夫婿了。”
文逸托着茶盏,闻言扯着一嘴似有勉强的笑道:“你竟和五妹妹一样,如今说话也是一个风了,这会子来,不像是来讨茶的。”
“大哥去年送的茶叶,至今还有呢。”略一迟疑后,清云一展愁态道:“确有一事要请大哥相助,家妹满月,我原想着做件衣裳便是,又恐不尽人心,官户家里,就男子能常出去,此事只同大哥讲,便是知道大哥能替我瞒住,不知大哥可有熟识的铁匠铺?我想着,给家妹做串长命锁甚好。”
文逸闻言,眼睛顿然亮起来,喃喃道:“长命锁……这倒是个稀奇物件儿,还得是铁匠铺才能做的?”
清云道:“也不拘于什么做的,铁的铜的都不错,只怕铁匠铺不知道要做什么样式,难免要周折几番,这又要麻烦大哥了。”
文逸随后摆了摆手,“此事不难,只是我笨嘴拙舌,要做什么样式也说不清楚,要你用小册子记好了给了才好。”
清云点头称应,笑逐颜开,“麻烦大哥了,别光顾吃茶,这是小厨房做的韵姜糖和蜜麻酥,吹得有些凉了,得趁早吃了。”
文逸先是瞅了眼,随即显露齿牙春色之态,“旁人求事,一向是先礼下于人,再必有所求,咱既是一家自然不说两家的话,这事儿你放心,我定帮你办妥。”
见他开始学着打趣起来,清云不紧不慢跟道:“富人送人以财,仁者赠人以言,我无富却仁,但一时无仁言可讲,便只做了两碟吃食,这便是馋者奉人玉食。”
风清万里,水软山温,青绿佳木的荫蔽下,二人笑声豁然开朗。
文逸拣了块儿蜜麻酥,黄澄澄的酥皮做成一簇花状,一口一口咬下去,只觉清甜不腻,再呷一口茶,唇齿间还裹着花蜜与茶香,这蜜香甚是熟悉……他恍惚间想起一个人来。
“四妹妹,这花蜜可是用的正南铺的苕子蜜?”
清云道:“是,正南铺的花蜜,味道不敢说京中最好的,却是卖的最好的,大哥原来吃过?想来也吃过的。”
似是想起什么来,文逸面上不觉浮出一抹讪笑,“路过几次也尝过几次,便记住这味道了,他家的橙花蜜也顶好,回头我再去一趟捎给你们尝尝。”
清云呷了口茶,双眼含笑,“好啊。”
另一边,正说何氏因心有怨气,同清月在香蒲居略坐了一会子,这时节的风卷着丝丝凉意,二人对着风口禁不住,正起身要一道回去。
却见眼前忽得窜出个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