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被他这句话弄懵,不明白何为“从前”,“你身上没有死生印印记,不是凌云派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从山外的天坑那进来的吧——居然进了飞檐楼,识趣的话,还是早些离开吧,知道凌云派的事情对你没有好处。”
他一向如此刀子嘴不豆腐心。
看来沈辞不知道前世的我是谁,他方才的一番话,不就是在说自己知道凌云派的秘闻吗?为何他总是先人一步知晓诸多要闻,而且还要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沈溪行摸不透他的逻辑,蓦然间想起,前世的他刚进凌云派时,沈辞也曾引他来此飞檐楼。
他什么都知道。
沈辞不惯着他的深思,一剑划空,剑风斜斜掠过对方耳边。“我的话只说一遍,若阁下不愿意听,我可以勉为其难地送阁下一套落汤鸡大法。”
把你打进水里清理清理记忆。
“谁和你说,我不是凌云派的人?”沈溪行昧着良心瞎扯,屈着一时,抛砖引玉。他撩开护腕处的衣服,腕间的符印红纹扎眼,深深镶嵌在皮肉之中。“殿下看清楚了吗?”
他清楚对方的丧心病狂,为保小命无奈之下只好亲口承认。
沈辞瞥见死生印,才同时发觉他身上的道服是凌云派外门的,两者相印,他开始动摇。
他抽出一丝灵力向那正人君子身上试探,不料对方气场过强,硬生生将那一丝窥探逼了回来。
这下他沈辞心里有了数,他被眼前的人带偏了方向,从一开始,他应该如此说:“阁下破了死生印是好事,不过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悲哀,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幸运。哀人家前,莫放爆竹。”
沈溪行疑惑:“此话何讲。”
沈辞冷笑一声,温柔讽刺道:“什么?阁下不知道啊,居然还要我来解释。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么傻,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恕不奉告——与你说话没意思,走了。”
见没了下文,沈溪行最后补充道:“不知这句话当讲不当讲,殿下若真想让身边的人好过,还是尽早离开吧。你来人间的目的为何,自己不清楚吗?若只是为了一时的傲慢,大可不必。”
谁知这傲慢会害死多少人,他说这话时,带着的怨气不止一星半点。
言毕,一刃霜寒划过,破了他的衣衫。
沈辞的语气从始至终克制着怒火,现在也不例外:“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也轮不到你这个正人君子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自己没有能力解决事端,便向他人恶言相向,真不枉正人君子这一称呼。”
沈溪行嗤笑了一声,继而道:“届时,殿下会明白的。”
沈辞:“不借你吉言,晦气。总是和那些老头一样,说什么‘以后会知道’,假大空。连现在的事情都无力解决,何谈以后?不过骗自己罢了。”
“……”
沈辞走出飞檐楼后,意外地发现迟霜寒还站在原地守候,抱着剑,斜倚在修竹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发着呆,衣角处沾着草丛寒露,湿了一片。
不用想都知道,方才她又进了飞檐楼。
跑得还挺快,只可惜穿帮了,沈辞心想,他一边走过去一边问候:“师姐怎么还在这。”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一人在此,于是便留了下来。既然你已经知道东西了,那便走吧。”迟霜寒从竹丛边出来,修竹一下子没了压力,咿咿呀呀弹了回去,撒下一片露水。
她无缘无故成了落汤鸡,心里有些不舒服。
沈辞站在一旁,无力阻挡事情发生,含笑提醒道:“师姐下次还是不要站在竹丛下了,万一有竹虫掉下来就糟糕了,这种虫子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不借你吉言,快走吧。”迟霜寒可不管他的恐吓。
沈辞沮丧,再次真情实意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师姐,不管是日暮倚修竹还是什么时候倚,都有可能被攻击。”
迟霜寒:“难道你从前被,攻击过?”
“说来话长,这竹子啊……”
沈辞的声音在一声声长话闲言中远去,地上竹影斑驳交错,横亘蔓生,他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月下,消失在积水空明小院中。
积水空明的院落前脚才有人远去,后脚又来了新人。沈溪行走出飞檐楼,独身踏碎琼月辉光,成了不合时宜的来者。
他原以为自己是天地之间的匆匆过客,没想过前路上会有如此多的悲欢离合。
若是此时把盏北望,南门平津山的月色,应会是清辉淡水木,演漾在窗户。
辉月下,有一人追随而来。
风尘仆仆,行色慌慌,清然隔着老远,喉结滚了一下又一下,说道:“我差点又把你弄丢了。”
又?沈溪行心里咬着这个字,心里空荡荡一片,不太想去探究前因后果,任何事情都不想。
月色如镜,洗澈心扉,得一瞬间的宁静,也是美事一桩。
他没有回清然的话,只是定定站着,方才他和沈辞对话时,便觉得自己变了许多,具体是哪一方面,他也不得而知。
从下山至今,经历过的每一个事情都像是一把细刷子,一次次从他身体上划过,时岁如细流,并着一起拂过。
于是这点点滴滴的细,逐渐成了大浪淘沙,吵着闹着要他做出些成绩,做出些功业来。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连完整都算不上,偏执,幼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在追寻中忙碌,奔波,终日操劳,为雪恨,即使苦也甘之如饴。
行于人世,如在集市中逆行,迎面而来的人都黑着脸,撞肩磕绊,他身上掉了很多东西。
低头一捡,他发现自己的身影被死死埋在阴影里。
缘溪行,他找不到碌碌无为的突破口。
清然见此,向着他缓缓走来,衣角掠过空明月色,带起一阵微风,踩在竹影残缺处,月色在他脚下明明灭灭,仿佛他踏着月光而来。
“我要说些什么才好……不然仙师替我说好了,反正都是一样的,反正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是无病呻吟,随意了。”沈溪行低眉垂眼,看着不知何处。
清然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安慰人的话不好直接出口,犹豫了片刻,他摸了摸沈溪行的头说道:“那先好好休息一阵吧,休养生息。”
“可是我睡不……”话才一半,沈溪行像是中了咒法一般昏昏沉沉,径直倒在了清然的怀里,安稳睡去,闭上眼睛前还不忘吐槽一句,“仙师……太卑鄙了。”
“你怎么说我我都认。”怀里的人呼吸浅浅,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他能听见沈溪行脉搏的律动,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好好休息吧,溪行。”
水风空落眼前花,一片悠然,簪作竹枝鬓上观。
此夜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