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什么都没跟我说!”商成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小声嘟囔道,“我以为只要进来杀了人就行了。”
“也许……”齐染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轻声道,“仍记得一切的你,才是那个意外。”
商成洲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他的意识仿佛被无形的漩涡拉扯着,不断往一片漆黑的泥沼中下沉。
“齐染……”他挣扎地抓住齐染的手腕,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我、我好像……”
齐染一顿,反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温厚的掌心:“你的名字是什么?”
“商……成洲……”
艰难吐出这三个字后,他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齐染看着怀中人靠着他的肩膀昏睡过去,指尖轻轻拂过他紧闭的双眼,静静地等待着。余光却瞥见,天一方才放在床榻边的黑刀,不知何时也已倒了下去。
不过片刻,那片纤长的黑色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
泛着橙红火彩的琥珀眸子依旧明亮,可眼底那丝几不可察的柔软却消失了。
他意识到自己竟躺在齐染怀里的时候,几乎是瞬间便瞪大了眸子,随后“嘭”得一声炸成了那团神奇的黑雾,披着那张薄毯就要往外冲——
于是又一头撞上了齐染方才设下的隔音结界。
齐染指尖一划将结界解开,便看到那团黑雾“咻”地窜回软榻,“砰”得便变回了人形,裹着那薄毯警惕地看着齐染。
——不再是方才那种带着信任又温存的眼神,而是某种更为兽性、更为锋利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阿黎朝着齐染微微压着身子,低声质问道,“为什么我会躺在你身上?”
齐染:“你还记得什么?”
阿黎闻言眨了眨眼,下意识咂了咂嘴,似是还在回味“浮璃醉”的味道,随后又反应过来,撇过脸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齐染轻叹了一口气,站在软榻前,缓缓抬起了手。
于是那双琥珀眸子顿时紧紧盯住了他的手,目光随那苍白的指尖移动着,似是在时刻提防着齐染的动作。
——有一种伸手过去会被咬一口的感觉。
但若是方才那个“商成洲”,也许此时已经将自己的手捉过去贴在脸旁了。
——齐染莫名确信着。
但他只缓缓地将自己的手心贴到了面前人的额顶,揉了揉他蓬松的黑发。
阿黎似是极为紧张他的触碰,却也没有像对天一那般侧头避开,只紧紧绷着肩颈,有些不适应似得梗着脖子仰头看他。
“你今日为何不凶我?”他突然问道,“明明我之前去找人打架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给我酒喝。”
齐染闻言,眉梢轻挑:“若按以往呢?”
阿黎皱了皱鼻子,臭着脸转过了头:“还要问我么?总会把我关进你那个讨厌的罩子里,先让我难受半天再说。”
齐染缓缓收回了手,侧头看他:“嗯,那我如今不仅不关你,还要去给你找条裤子,可是对你很好了?”
阿黎闻言,面色却更臭了,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想穿裤子。”
转身离去的齐染脚步微微一顿,突然轻笑一声道:“真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说过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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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日,维斯塔亚便又与众人会面,表示自己愿意开启这个仿若一时兴起的计划。
于是,西域的风沙依旧肆虐,但月邑的领土却在希曼的力量下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扩张。
维斯塔亚和齐染站在高处,静静注视着远方被金光漫过的绿洲。他手中把玩着新月之管,指尖轻轻摩挲着笛身上流转的白金纹路。
“阿染,又有的要忙咯。”他轻笑着道。
希曼的金剑在烈日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他立于战场中央,绵云般的金色卷发随身周无形的气浪舞动着,赤金色的眸子扫过跪伏在地的仙人,冷声道:“臣服,或者死。”
那人颤抖着匍匐在地,额头深深抵入滚烫的砂砾之中。
希曼满意地勾起了嘴角,剑锋轻挑,在那人额心处烙下一道金色的太阳纹。
“从今日起,你便是月邑的子民。”
——而这一幕,在这片黄沙覆盖的土地上不断上演。
希曼是锋利的刀,是灼目的日,是信徒眼中不可战胜的神明。他带着追随者们踏过沙漠,所到之处,反抗者皆化为灰烬,臣服者尽沐浴神光。
而维斯塔亚,则隐在他身后,无声地编织着这座愈加辽阔的国土的规则。
他推动商路畅通,又广建月神神庙,让信徒们在神庙内储存好清水和食物,供路过的旅人和商队取用。他择选凡人中的佼佼者,让凡人统领凡人,自己只在必要时现身。
——用新月之管赐予信徒恩典,用满月之管惩戒背誓之人。
信仰如潮水般涌来,而恐惧,却始终如影随形。
这期间,阿黎在齐染的默许下,一直跟在希曼身边随他东征西讨,属实是撒欢撒了个够。
没有管束,也没有顾忌,只有无尽的征伐和战斗。希曼不过多过问他的来历,也不在意他的去向,只要他愿意站在他身边为他挥刀,希曼便会和他同饮最烈的酒,享受最酣畅的战斗。
齐染有时会过来看看他们,但多数时候都在后方,观察着维斯塔亚如何推动着这个日益庞大的国家逐渐运转起来,必要时帮他处理或决策一些琐碎的事务。
而天一……
这人自从维斯塔亚作出决定后,便神出鬼没了起来。
有时齐染能在战场的边缘隐约看见一个身影喝着酒,静静旁观着战场中心那仿若令天地失色的力量碰撞;有时,他却在某处巷口,看到那人同小儿们大笑着玩着幼稚绝伦的游戏。
甚至有一次,齐染受维斯塔亚相邀前去城中最时兴的乐坊观赏歌舞,却看见天一竟扮作一副乐师模样,兴高采烈地给城中最漂亮的舞姬奏着曲。
时间便这么一日日如流水般逝去,一切都变得那般平和而美好。
那日的“商成洲”,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