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与景玉径直进了内屋。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久未见阳光的霉气。虽是白日,屋内却并未燃灯,昏暗得仿佛深夜一般。
景玉脚下一滑,险些绊倒,赶紧摸索着点燃桌上的烛台。微弱的烛光摇曳,将一张病容憔悴的脸映照得更加苍白。
床上的人似是听到了动静,虚弱地动了动,喉中溢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穆安上前一步,试探着唤道:“韩稷公子?”
昏昏沉沉中,韩稷微微睁眼,迷蒙地望着眼前陌生的白衣女子,声音虚弱得仿若一缕游丝:“……观音?”
穆安一愣,随即柔声道:“我是皇后娘娘的朋友。”
她细细打量韩稷,发现这是一张本该风华无双的俊美容颜,然而病痛折磨得他形销骨立,双颊凹陷,眉目间尽是死气沉沉的倦怠。
韩稷眨了眨眼,仿佛在努力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低声道:“秋明……她什么时候来看看我?”
穆安心头微动,尽量语气温和地答道:“皇后娘娘不能随意出宫。”
韩稷木讷地转了转眼珠,似是明白了,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他缓缓伸出枯瘦的手,从枕边摸出一个木雕小马,“那你帮我带句话给她。”
穆安点点头。
韩稷的手指在木雕的鬃毛上缓缓摩挲,仿佛在回忆什么,半晌后,他低声道:“告诉她……她成了皇后,是要葬入皇陵的,孤山墓就只葬我和娘亲就好。”
他轻轻扬了扬手中的木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此物……就当是她了,娘见到也会开心的。”
这是穆安第一次见到一个弥留之际的人做出的临终托付,鼻尖竟隐隐泛酸。
“再告诉她……帝王家不比寻常人家,我和娘,都盼着她平安就好。”韩稷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目光涣散,似乎仍在喃喃低语着什么。
穆安赶紧道:“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她什么都懂的。”
韩稷的目光呆滞,也不知是否听进去。片刻后,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一旁的书案。
“帮我……把那些烧了吧。”
穆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书案上堆着一沓泛黄的纸张,她走过去拿起一看,尽是些诗稿,写的皆是孤寂怨愁之句。
她垂眸,将诗稿抱在怀中,走出屋门,将那些纸张投进门口丫鬟费心燃起的火炉中。
纸张被火焰吞噬,尽数化为灰烬,随风散去。
三日后,传闻一位云游四方的神医途经韩府在京郊的别院,一副药下去硬生生让经年缠绵病榻的韩家长子韩稷“起死回生”。
这个消息传进了韩家,也自然传进了宫里。
别院内,穆安站在铜镜前,将长发梳好,先带了发冠,又细细打量一番,总觉哪里不对,便又换了头巾系上,掩住乌发,只露出清秀的面容。
她转身向屋内走了几步,又刻意放大步伐,使得步履显得稳健些,同时小心翼翼地控制肩膀与手臂的摆动幅度,以免露出破绽。
走了几步,她停下抬眼看向一旁的景玉,颇为认真地问道:“我这样走路可像男子?”
景玉原本正靠在门边,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像倒是像,不过……”他拖长了尾音,眼中含着几分笑意,“更像是个走路不太利索的公子哥。”
穆安皱了皱眉,狐疑地看向他:“哪里不对?”
景玉一本正经地上下扫视她一番,半晌才悠然道:“该学的不只是步子,还有气势。男子行走,讲究落地生根,你这一脚踏出去,三分虚、七分飘,怎么看都像是要提裙子迈步似的。”
穆安尝试着调整姿态,略微放低重心,让步伐更沉稳些。
如此练上些时间,穆安总算走得像模像样了。
“不过……”景玉又打量起穆安。
“又怎么了?”
景玉示意穆安回屋,二人在铜镜前坐下。
景玉道:“你是女子,平日描眉时所画眉形皆贴合妇人之柔美,这样的眉毛放在男子脸上就有些不合适了。”
景玉说罢,轻轻蘸了墨,半蹲在她身前,抬起手指搭在她额侧。
穆安下意识想躲,却又硬生生忍住。
景玉执笔的手极稳,锋毫在眉间轻点,一笔一画地勾勒起分明的眉峰,将原本柔和的眉形修饰得更为刚毅。
“这样便好多了。”
穆安盯着镜中那双稍显凌厉的眉眼,过了片刻,方才轻声道:“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