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会说笑。”
他的嘴角依然啜着礼貌的微笑,眼眸很安静,然而R看出了,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很遗憾,您的价值仅限于此了。”
费奥多尔对他的命运做出裁决,房门骤然打开,一位身形瘦削、皮肤苍白的金发少年,眼窝凹陷得极深,正惶惑地注视着周遭,看见费奥多尔,他像是雏鸟见到父母一样亲昵地躲在他身后,无光的灰眸死死盯着R,眼珠都快要瞪鼓出。
“先生……我能把他的,内脏带走吗?就……像是您……把伊万的……前额叶取走一样?”
克兰斯顿歪着头,喃喃着。
R感到毛骨悚然,就在几天前,这个少年还是一副阴郁胆小,除去他国家的“养父”外不愿与任何人见面的模样。
他奉其养父的命令,协助R对港口Mafia和武装侦探社进行袭击,R的目的为报复和压迫两方对沈庭榆出手,其养父则在测试「战争武器」的性能。
然而再次见面,克兰斯顿已经变成了这副归顺于费奥多尔的模样。
R突然想起,今早他没有收到美方的讯息。
费奥多尔是黑客高手,他于此刻意识到,自己和美方都被摆了一道。
“……你们要干什么?”R握住桌上的酒瓶,开始后退。
无人理会。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少年的话,注意到R恐惧的视线,他柔和开口:
“R先生,您无需惧怕。”
“青年”微笑着,
“死亡并非惩罚,而是救赎。”
“我叫您死吧。”
*
熟悉的,又不熟悉的,地下据点。
沈庭榆打着哈欠,漫步在空无一人的通道之中。
墙角里有监控,她对摄像头比了个“耶”,摄像头沉默片刻,开始上下摆动回以招呼。
“鼠鼠,你为何不与我相见呢?”
通讯传来震动。
「D:尚且不是时候,小姐。」
「D:我为您准备了见面礼,还请您笑纳。」
沈庭榆看着费奥多尔发送到自己通讯上的位置,心中啧啧,随后她将通讯往身后一丢。
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些什么。
通讯砸在金属地面,发出「啪塔」声。
……
走进房间,沈庭榆毫不意外地,看见墙壁四周贴满大屏幕,又是那样斑驳扭曲的色块,然而沈庭榆内心波动不大。
四周的屏幕与监控,被暗影悉数破坏,沈庭榆拿出检测装置,确认周遭没有监视后,她启动屏蔽器。
脑子里又开始放声了。
〖创造……〗
滚,创你西伯利亚大仓鼠创,真当自己代行神旨了?
谁管你是想维持平衡还是让世界和平,沈庭榆都不赞同他的手段。
还有抱歉,我不信教。
或许是因为并非异能者直接作用,这种精神影响尚且有限。
即使真和克兰斯顿见面,沈庭榆也尚且有自信在中了异能后杀死对方,想必这也是敌人不让他出现的原由。
不用「人间失格」算是好事。
沈庭榆叹气,她不能过度依赖太宰的异能力,他们不能捆绑的太深,而且大少爷显然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追求是不是另有目的了。
坂口安吾把“书”的消息告诉他们了。
以太宰的脑力,她还有多少时间呢?华方在帮助自己清扫痕迹掩盖行踪,可倘若费奥多尔的目标除自己以外也是“书”,沈庭榆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可能不加快。
把一切和太宰治全盘托出?
沈庭榆赌不起,她不能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一个人对自己的感情,不能把赢的希望交付给谁的心生怜悯,绝无可能因为太宰放弃回家的机会。
太宰治想的没有错,沈庭榆的未来的确没有留给他的位置。
并非沈庭榆不愿,而是她清楚: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不可能有携手共生的未来,不久的将来,兵戎相见都不稀奇。
太宰治会恨她,那点衍生出的零星感情会在瞬间化为灰烬,恨意与恶心将伴随一生。
沈庭榆接受这个结局,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恨比爱长久,你就这样永远将我铭记,也不错。
倘若未来我依旧回不去,某日我毙命于你手,也不错。
少年沈庭榆在逐渐失去恣意妄为的能力,“责任”、“杜衡”,这些字眼如同锈蚀的锁链,在把她缠绕得不太像自己。
原本的沈庭榆是怎么样的?
实验室的榆死了,武装侦探社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让她得以畅快恣意地在阳光下生活一段时间。
也仅这一段时间。
沈庭榆很洒脱,她不能不洒脱,因为连她自己都清楚:一切终究都会破灭,未来其实没有那么值得期待。
被自己连累的侦探社,无法割舍的感情——终究会破灭的感情。
「人不可能既要又要,总该权衡取舍。」
沈庭榆突然觉得有些累。
又莫名有些孤独。
*
注意到房间中央,被胶带捂住嘴绑在椅子上疯狂挣扎的R,沈庭榆开始冷笑。
“亲爱的,我是该说初次见面,还是该说——好久不见?”
她撕开R嘴上的胶布,用着轻松愉快的音调唱歌般咏颂:“该说不说,你还真是能跑啊。”
“可惜太心急了,飘了啊,要是你按捺住自己对我的杀心远漂海外,我确实会拿你有点头疼,可若是在横滨……”
沈庭榆亲昵地拍拍R的脸,温柔出声:“那你完蛋了喔?”
“……恶魔,呵呵……再次见到你这张脸还真是叫人作呕……”
R低垂着头,喉咙里挤出冷笑。
“以现在的海关……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去,呵呵,你这个——啊啊啊啊啊。”
耐心告罄。
浅金发的中年男人被一脚踹在地下,几乎瞬间,自地浮现的暗影刺入他的肩膀,沈庭榆这这一刻褪去了所有伪装。
死去人们的面孔在她脑海中划过,沈庭榆把他扎在墙壁上,她的白衣上满是血污,黑色的眼眸被彻骨的寒冷覆盖。
这一刻她像是自炼狱之中爬回人间的恶鬼。
沈庭榆知道自己该问什么,「特意门」?那些物品?可这一刻她只想让这个人死得越痛苦越好。
“哈哈哈……”看着她的怒容,R突然开始放声大笑。
“我就知道!你这个恶魔……哈哈,你在生气吗?因为——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吗?”
“你问不出任何东西的,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人挖走了哈哈,被摆了一道!无论是你、我、还是太宰治,我们全部全部都被那个人摆了一道!!”
被暗影钉在墙壁上的R,脖颈暴起血管,脑袋后仰着发出嗬嗬怪响,嘴角撕裂到耳根。
“沈庭榆!对,这就是你的真名对吧?你把横滨害惨啦,现在所有死去的人都是都是因为你!啊啊啊啊——”
手术刀,割开了他胳膊上的皮肤,近乎瞬间R的实验室白外褂就被血浸染。
沈庭榆笑着,是那种温柔而灿烂的笑:“你被抛弃了啊。”
腕骨被挖出,R开始抽搐,和阴沟里的蛆虫无异。
“你说所有的一切都被挖走了,R,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费奥多尔了?我觉得你应该没有这么蠢。”
沈庭榆冷笑着问,她握着手术刀,刀刃干脆利落插入R的腋下,随后像是拧发条那样缓慢转动几圈。
“啊啊啊啊……哈哈哈,你这个……下作的东西……”
R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边呻吟边大声嚷嚷着,他的瞳孔扩得很大,瞳仁深处是一片迷蒙和剧烈的恨意:“哈……哈,那个少年,那个太宰治,他被你骗啦!你把他伺候得很高兴吧?你付出真感情了吗?”
“沈庭榆,你是把他当成人在爱,还是当做角色来欺骗呢?”
什么……?
身体徒然坠入冰窖,沈庭榆的瞳孔开始细微震颤。
“你……为什么偏偏对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另眼相待,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会知道他们的异能力……沈庭榆,你在原来的世界里,是不是看见过他们呢?”
R声嘶力竭:“你想回家,‘特意门’和‘书’……你在找‘书’吧,你知道太宰治和‘书’有关对吗哈哈哈哈,费奥多尔都知道了,他全猜到了。”
“特意门”和“书”互斥,这是费奥多尔的推论。
R说不出来这个消息,但他很开心。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远去,沈庭榆握着冰凉的手术刀,她看着面前癫狂大笑着的R,突然感到有些窒息。
“沈庭榆,你要死了,你哪里都回不去,你就死在这个异世界里吧……”
“你这个……把他们人生搅得一团糟的人……连未成年感情都可以利用的人……猜猜看,如果他知道了你会怎么样?”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沈庭榆冷笑。
“……被控制了啊。”
沈庭榆敛下眸,她左右翻看着手中的手术刀,好像这是什么很值得检查的物品。随后感慨着:“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见面礼」,不得不说你叫我认识到这个人有多可怕了。”
“「心种」的异能者,被他收入囊中了是吗?能把这样敏感警惕的人归为己有……他很会洗脑啊。”
“……呵,感谢你的愚蠢和急迫,叫我认清了一个这样可怕的敌人。”
沈庭榆垂眸,望着自己冰凉发颤的指尖,良久叹息。
“算了,既然木已成舟,再纠结也没有用。”
R看见少女嘴角又扬起了甜美活泼的微笑,可怖而荒诞:“既然你什么有用的都说不出来了,那么我也不必去套什么情报啦。”
不不不……为什么你不恐惧,为什么你不害怕?太宰治要杀了你啊!!他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R眼球布满血丝,浑浊的瞳孔里翻涌着近乎疯狂的绝望,油光发亮的额头汗珠滚滚,流进凹陷的眼窝,他想看见沈庭榆恐惧颤抖的模样啊!不该是这样子才对啊!
注意到他的痛苦,沈庭榆玩味儿地笑了。
少女甜美清亮的声音此刻如丧钟鸣响,她宣布:
“接下来就是单纯愉快的大人时间啦!”
*
「D:很高兴您拿回了手机。」
「D:请问您是否满意这份见面礼?」
……
「D:很高兴您做出明智的选择,R的死讯、太宰君的事情,我都会保密。」
「D:欢迎合作,期待未来与您相见。」
*
空无一人的走廊中,通身被鲜血浸染的少女关上手机。
她把手机放入衣兜,走出这地下据点。
身后兀地涌起火焰,随后轰鸣声撕裂空气,扎根地底的铁皮建筑像纸片般被戳皱湮进炼狱。
地表轰然崩塌,碎成漫天飞舞的尖锐齑末。
沈庭榆站在月光下,突然想起车上自己那个有些失控的吻。
计划第一步很顺利。
“……”
该高兴吗?
月光擦亮荒野前的柏油路。
沈庭榆闭眼叹息。
倒计时有着完美的开启。
该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