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才过了三五日,驿卒的话就被推翻了——今年天气比往年冷,这一日早上起来,驿卒就见天上纷纷扬扬落下大片雪花。
驿卒一边扫雪,一边想,那吴国夫人病了好几天了,都没有要好起来的意思,反而那院落中药味愈发浓郁。再加上今日落雪,只怕更要加重病情。
扫了院中雪,驿卒又推开驿站大门去扫门外的雪。今日大雪,连一个行人都没有,非常安静,只有驿卒唰唰的扫雪声。
扫完门前雪,驿卒抬头去看,却远远见有个男子骑马而来,那男子黑衣黑发,在一片白的空寂雪色中,显出浓郁的色彩。
鹅毛般的大雪飞舞不绝,落在那男子束着银冠的乌发上、鸦羽般的长睫上、墨色的大氅上、腰间挂着的黑色长刀上、以及一双执着缰绳的筋骨分明的大手上。
他骑马更近了,正朝着驿站而来。驿卒见他身材高大、肩宽腰劲,墨色大氅下是一件黑色暗纹的衣服,透出他一身的肃冷气势,显得精悍迫人。
走近了,他翻身下马,墨色大氅被寒风吹得袍角翻飞,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气定神闲,一手负后,黑色长靴一步一步踏来。
这男子走近了,驿卒看到他相貌十分英俊,眉目浓郁、鼻梁英挺、薄唇微抿,脸庞是刀削一般的锋利,但因不苟言笑,所以显出迫人的冷厉,尤其是那漆黑的眉眼,似夜色,似深潭,令人不敢直视。
浑身气度,显然绝非常人,想来也是大人物。只是若是大人物,为何隆冬独自出行,竟没有前呼后拥?
驿卒一时不解,这时,那黑衣黑发黑瞳的男子开口冷声问:“吴国夫人住在这里?”
他声音淡漠而冷,但偏偏提到“吴国夫人”这四个字时,那黝黑如夜的眼瞳中,如水滴入,微微漾起。
驿卒见他气度惊人,回道:“是。”
那黑衣黑发黑瞳的男子听了这话后,抬眼将眼前的驿站收在眼底,肃冷的面庞忽然显出柔和的神情。
他问驿卒:“她住何处?”
驿卒却皱起眉来,“吴国夫人岂是谁能随便能见的?”话出口,又见这人气势不俗,应当身份不一般,于是又问:“你要见的话,我去禀报一声,你可有拜帖?”
那黑衣黑发黑瞳的男子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叩着,片刻后,道:“你只去通传,就说……”
肃冷面庞,带着极淡的笑意,“……我来找我的月亮。”
驿卒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带着这句话去通传了。
而吴覆站在大门外,负手而立,漫天大雪扑面而来,他静静地看着那驿卒消失的方向,等待着。
很快,他听到脚步声。
那脚步声是那样急迫,那样慌张,又是那样熟悉,令他肃冷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于是他没有走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等着,然后他看到庑廊尽头转过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缎黑长发,素白衣裳,奔跑间白色的裙摆翻飞,如花瓣般层层荡开又落下,她那样焦急,连鞋袜都未着,但她恍然不觉。
越跑越近,只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她却急促地止了脚步。
身后,林山带着侍卫终于赶了上来,生怕楼月出什么事情。
见楼月怔怔地呆立原地,林山正想劝阻她回屋,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看见了驿站门口那黑衣黑发的高大男子,当即一惊。
片刻后,林山率众侍卫沉默地跪了一地。
只有楼月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恍惚的神情。
那双偏浅的瞳孔定定落在他的身上,一时怔然,又一时欣然,一时悲,又一时喜,她就那样驻足原地,怔怔地看了许久。
就在吴覆以为她不会过来时,就在他忍不住准备自己迈步走近时,她忽然又以更急更快的脚步跑了过来,赤足踩着庭院中的雪,在漫天的大雪中,她直直扑入他的怀抱。
吴覆笑着伸手将她牢牢抱住,身形稳健,丝毫没有晃动。
他满足地轻叹一句,低声道:“月亮。”
这是他的月亮。
这次,月亮主动投入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