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不远处看着白秋雨挪动脚步,向着埋葬苗淼的地方去,细微雪粒缀在她发间看不清。
“唉,真是……”老圆有些说不下去了。
等她辗转一生归来,落花镇的春天却已经逝去,如今正是严冬。
街上人很少,只有几个晚归的人蠕动着,渴望家里那盏黄荧荧的油灯和灯下的人。
白秋雨一身绛色官袍,无端让人想起苗淼曾经穿过的那件嫁衣。
等穿过长街,终于寻到苗淼的墓,白秋雨伏下身,把碑上的雪擦净,默然坐了很久,末了阖眼唇瓣颤动着吻了下冰凉的石碑——
苗淼之墓。
不是顾岚青的妻子。
“她回来以后悔婚不嫁了,守了一辈子。”她想起顾岚青告诉她的话。
周遭颜色枯尽,雪声簌簌,柏枝响动,鸟兽风声都无,一瞬间天地无色,静止了一样。
这个障就要碎了。
倪秧看了会,忽然想起之前在苗淼房间里找到的那封信。当时他问过苗淼,苗淼说让他收着,等时机合适了再交给白秋雨。
现在应该可以了,白秋雨知道苗淼的心意了。其实很早就知道的,但是她不能深想,一旦深想,白家那场冲天大火就会卷土重来,焚烧心神。
白秋雨听见脚步声响,抬头:“是你。”
倪秧点头,“苗淼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他把薄薄信纸递过去。
白秋雨眼睫颤抖得厉害,几乎要拿不住那张纸,展开发现也只有两句话:
白姐姐,我早就认出你了。
记不记得我们一起读过一句诗,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断在这里,不知为何苗淼没写完。
落花时节又逢君,所以当年岸边她一眼就认出白秋,心疼她流落遭遇,求苗广扬招她入府,千方百计地照顾她。全然不顾自己名声,甚至传出了非白秋不嫁的市井口舌。
落花时节又逢君,所以知她男身不易,背负血海深仇不易,情愿送她去千里之外、青云之上。而后将一腔柔情爱恋咽下喉间,清醒时又一遍遍描绘午夜梦回时渐渐模糊的眉眼。
白秋雨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落下,痛得肝肠寸断,可是怎么办,世间太大了,大到她再也寻不得苗淼了。当年白家大火仿佛卷土重来,又埋葬了一个苗淼。
她呕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融在雪里。一切都无可挽回。
慢慢地,她眼睛闭上了,一颗泪滑入鬓间消失不见。像是靠着苗淼静静睡着了。
现在,没有人能打扰她们了。
孔笠抬头看了眼天,只见漫天雪花忽如白线直直坠落,所有东西变了形,像是蒙在雾里似的,白秋雨的障要坍塌了。
他下意识去看倪秧的位置。
……
……
深春时节,一个阳光静谧的午后。白秋雨在院中浅浅瞌睡,眼皮子一片暖橙,似乎连时间都缓慢下来。
恍惚间,面颊微痒,鼻间浮动几缕缱绻温柔的桃花微香。
她一点点睁开眼睛,只见一双在阳光下剔透明亮的女子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见自己醒了,女子抿唇笑开。
女子细白皓腕一翻,一枝沾着露水的桃花直坠到了青石板上,簌簌的轻响传到白秋雨耳里。
心脏的鼓噪却一点点升起。
“白姐姐……!你醒啦?”
白秋雨轻轻地“哎”了声,恍如梦碎,记忆里苗淼青涩的眉眼镜花水月般褪去,难以自抑地疼痛密密麻麻涌进骨髓深处。
她这次终于在久远模糊的记忆长河里看清了那个叫苗淼的人的面容。
“欸你们说是谁把白秋雨变成那尊菩萨的?好奇怪……”临近出障时,老圆忽然问。
“应该是顾岚青。”倪秧说。
“他?为什么?”
“因为他愧对白秋雨,是他当年换走了白秋雨的卷子。”
孔笠冷不丁说,“当时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有后来的学者考证,我猜当时主考官是顾岚青亲戚。”
闻言,倪秧和老圆都有些没想到。
这个顾岚青真不是人,害得白秋雨和苗淼错过,因为愧疚照顾了苗淼一辈子,又在白秋雨自刎苗淼墓前后将她铸成肉身菩萨,亲自捏造了许多子虚乌有的事迹写进史书,以供后人瞻养。
老圆骂了一声。
再次睁开眼睛时,远处鸦青的天光已经铺到这里,恰恰到他们身后那尊菩萨眼眉处。
白秋雨还是坐在原处,神情变化很大,看着痛苦迷茫。
李香挨着门槛坐着,玩着墙边枯草。
见消失的几人忽然凭空出现,吓了一跳,站起来跑到白秋雨那边。
白秋雨没理她,怔怔坐回那尊与她相径甚远的肉身菩萨旁边,“原来是这样吗……”她跟人交换,也是为了有很多空闲的清醒的时间想起来那个人,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总会有想起来的那一天。
孔笠走到李香面前弯腰看着她的眼睛:“你能跟我们说说你的故事吗?”
“什么?”李香口间苦涩,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你怎么会和白秋雨认识?然后和沈易安又是怎么了?”
听见某个字眼,李香的睫毛颤了下,“他怎么了?”
孔笠:“他应该是染上邪气,有点醒不过来,运气也变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