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甫一踏进门,便如细小水珠汇入一锅沸腾热水,无数声色嬉笑涌入耳中。
孔笠看了圈,果不其然,找不到白秋的踪影。
几人上二楼寻了个靠窗桌子,几乎是挨着他人的手脚肩膀艰难抵达的。挂着的半席竹帘隔开了他们与旁边高谈阔论的一桌汉子。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倪秧看他们,皱眉问,“白秋明明是个女子,为什么各种记载都说她是个男子,还有她的声音。”
从窗外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凌波水雾,他们仿佛漂浮其上,与这客驿里的喧嚣堪称割裂,令人心神恍惚。
“少看,这雾怪怪的。”倪秧说完见孔笠不自觉盯着窗外,伸手晃晃提醒道。
老圆笑眯眯给自己倒了杯免费凉茶,“乖苗,你还挺警觉的,不过你放心孔笠这小子比谁都靠谱,我就从来没见过他迷失过。”
“反正他入障从不带伤出来。”想了想,老圆咂咂嘴又补充。
他话音刚落,孔笠就咳了一声,先不说这话真假,单在倪秧那可信度必定为零,因为这时候他手里的伤才刚刚拆了纱布。
孔笠嘴角挂着淡淡笑意,手指轻敲凹凸不平的桌面,回答他先前的问题:“确实奇怪,性别先抛开不谈,但是我猜她的声音可能也是受了影响——因为后世的人不断施与她愿力,他们心中她是什么样的都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她。”
倪秧若有所思地点头。
正在这时,隔壁桌传来木头长椅不堪重负“吱呀”摇晃的喘息,孔笠扭头一看,是一个黑脸大胡子说到激动处,本性使然竟一脚踩上凳子,口里仍旧喋喋不休,口沫横飞。
“我先前说啥来着!我就说那顾岚青改日定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他一早就心属苗家小姐,这不就回来成亲来了?”黑脸大胡子满脸得色。
“虎哥,你是怎么知道他喜欢苗小姐的?”
“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我家远房表亲的小妹妹当年就是陪在苗小姐身边伺候的人,知晓许多三人秘事。”
一听这话,在场男女纷纷面露好奇探究之色,使得那男子更加兴奋了。
“当年在桃湖之上,苗家小姐一眼就相中了在岸边行走吟诗弄对的白秋小儿,”说到这,孔笠在大胡子脸上看出来轻蔑愤懑之色,“这白秋也算他走运,凭着三两诗词不仅哄得苗小姐天天与他出双入对,连苗老爷也一时被他蒙骗,起了想把自己宝贝女儿嫁给他的心思。”
“谁知,嘿,这白秋倒也是个能装的鬼嘞,你们说要是他一早答应了这门亲事还有后来的事么?落得个凄惨境地也是他自找的。”汉子冷哼一声。
老圆听得直皱眉,一头雾水道:“这白秋究竟干什么了这么遭人喊打喊骂的?好歹后来还被人当菩萨供着的,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孔笠和倪秧也是摇摇头。
只好继续听下去。
“他一意坚持要上京赶考,苗老爷舍不得自己宝贝女儿苦等便劝他留下,他不肯,甚至连个许诺都无,这下苗小姐彻底伤了心,不过还是替他向苗老爷求了盘缠送他上路。”
“苗老爷见他如此狠心,一气之下便想做主将苗小姐许配给那与白秋一同进府的顾公子,苗小姐拗不过父亲,只好说将来谁能榜上有名她便嫁与谁。”
围桌众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这落花镇上谁人不知这一方富贾苗家的独女苗小姐容颜闭月羞花,性情天真烂漫,是苗老爷的掌上明珠、心尖肺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听说苗老爷为她准备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作嫁妆,偏偏要得这苗小姐的喜爱可比登天还难!
“这白秋真是不识好歹!”有个方脸青年愤愤不平道。
黑脸汉子长叹一声:“那也没办法啊,抵不住苗小姐一心都扑在他身上……不过接下来的事大伙应该都知道——白秋与顾岚青一同赶考,一年之后那顾岚青考中,春风得意归来求娶苗小姐,而那白秋落了榜再已没了音讯。本以为苗小姐从此便能死心了,没想到她竟毁约想等那白秋回来——直到两年后,也就是上个月苗小姐终于答应成亲了,也多亏了顾岚青的痴心一片,两人才得以修成正果。”
“这不,苗小姐马上就要嫁给顾岚青了,他们两人也算是天造地设地一对了。”
“唉……那白秋也算是可惜了。”听到最后,有个同行人又莫名可怜起白秋来了,替他说了句话。
“可惜什么可惜,他本来也配不上人家苗小姐!不过是空有花言巧语罢了!”方脸汉子怒声驳道。
“好了好了,不要争了,来来来喝酒喝酒。”黑脸大胡子端起一个简陋大海碗,“大伙一会还要一块上船呢。”
他们很快揭过此话题,聊向天南海北去了。
孔笠边思考边道:“看样子他们也不知道白秋其实是女子,这样看来白秋不愿意娶那位苗小姐可能是因为这个难言之隐。”
只是不知道她又为何要女扮男装。
老圆一边听着一边伸懒腰,不经意往旁边一看,忽然愣了然后低声速道:“白秋!就在你们左手边!”
孔笠转头看,只见一个单薄身影从门口快步出去,带着纱笠遮住了面容,一阵夹杂细雨的凉风吹过,掀起白纱一角。
事不宜迟,只见孔笠动作飞快,翻身从窗口一跃而下,衣角翻飞,眨眼间消失了。
倪秧呆滞一下,被老圆扯着下了楼,“秧儿,你可不要学他哈,这动作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