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径直在道士的引导下往后院走。这些天,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晋阳的消息不大妙,温兰殊并没有醒来的迹象,甚至还更糟了。
信上说,温兰殊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推门而入,掀开层层帷幄,床榻上,温兰殊面色红润,眉头舒展,依旧沉睡,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一样。
萧遥再也忍不住,他几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坐在床沿,一只手捧着温兰殊的脸,“你怎么还不醒来呢?”
线人传消息并没有那么频繁,所以萧遥还在侥幸,想着万一呢,万一回来之后,温兰殊就活蹦乱跳出现在自己面前呢?然而他心中除了侥幸之外,更多的是落不到实处的惴惴不安。
萧遥行军打仗,习惯承担所有人的依赖,可他没有人能依赖,如果有,那也只能是温兰殊。
只有温兰殊能顺着他的性子,喊他阿九。
萧遥忽然泣不成声,翻来覆去的畏惧涌上心头。他握着温兰殊的手,贴近自己脸颊,肩膀耸动着,那个无助的小孩现如今重新占据了萧遥的躯体,他外面罩着的铠甲从来就不能由内而外保护他,因为温兰殊是他唯一的武装。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萧遥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不禁暴露了自己的脆弱,“你还是醒不过来,你不想见到我吗?我们走之前,你不是说,你会想我的吗?现在我回来了,你怎么不睁开眼看看我,我也好想你。我想看见你说话,我想……”
萧遥哭得说不出话来,他见过不少生死,这次是头一回这么无助。
温秀川打了盆热水过来给温兰殊擦身子,红线也跟了过来,“萧大帅。”
“道长怎么说?”
“我哥的丹毒名为‘蝉’。道长炼丹去了,他说这种毒很诡异,会诱使人想到最回避的记忆,让人沉溺在梦里不醒来。所以你看,我哥现在满面红光,看起来根本不像是……”
温秀川说不下去了。
“不像什么?”
温秀川忍不住也哭了出来,“不像是大限将至。”
萧遥觉得天塌了,他如同在万丈深渊坠落,浑身失重,一切盼头都变得没有意义。“怎么会……怎么会大限将至?”
“这种丹毒,如同‘蝉’,一旦爆发或深入骨髓,中毒之人就会沉睡,像蝉一样,萧大帅应该知道,蝉破土而出,要蛰伏数年,但是中了这味丹毒,说不清楚要蛰伏多久。之前这种丹毒还可以压制,但这次……压制不住了,我哥他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温秀川掩面哭泣,“他不想醒来了。”
“不可能,他不可能……”萧遥慌慌张张,手颤抖得无以复加,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兰殊的脸,“你不想见到我吗?子馥,你还有很多,很多爱你的人,他们在等你,能不能醒过来啊,我求求你……”
造化弄人,为什么给了自己机会,却又让他看着机会白白溜走?萧遥没想到,他和温兰殊上次分离,竟然会收获这样的结局,明明一切都已经说好了,误会也解开了,他们已经准备好携手风风雨雨,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红线和温秀川把脸盆放下,就出去了,原地只剩下萧遥和温兰殊。
萧遥替温兰殊擦着身子,那双手,曾经能拉开三石的弓,现在软趴趴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那双眼,曾经微微流转,让他移不开目光。
这个人,让他一夕绸缪,自此难忘。
热毛巾擦拭着温兰殊的肌肤,面对毫无反应的心上人,萧遥小心翼翼,擦过疤痕和腕骨,和食指指关节的那颗痣。他解开温兰殊换上的外袍盘扣,在锁骨那里看见合二为一的金跳脱——温兰殊把它当项链戴着,藏在自己的衣袍下。
萧遥扑进温兰殊胸膛里,失声痛哭。
醒来吧,求求你……为了我,能不能醒过来?
观主任浮霁炼完丹,亲自过来准备给温兰殊送服,萧遥急忙站起身,让观主上前。
任浮霁喂完丹药,摸了摸温兰殊的脉搏,“七日,这丸药还能延续七日,如果这七日温公子还没有醒来的迹象,那么……很有可能他要一直沉睡下去。”
“七日……”萧遥哆嗦着,“我能做什么?”
“温公子是你很重要的人?”
“是,非常重要。”
任浮霁半信半疑,这样一个穿戎装的外来客,回来不想着纠集兵马,整顿城防,直接来找温兰殊,所作所为非常奇怪,“听说你拿着温相的鱼符回来,要帮助守卫晋阳城,那你怎么在这儿呢?”
“因为子馥对我很重要。”
“有军务重要?你来与不来,温公子都是如此,我会尽力救治,如果晋阳真的面对危机,还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任浮霁说罢,吩咐几个小童子,给温兰殊施诊,“好了,萧大帅,这里没有你能做的了,我相信要是温公子还醒着,肯定也不愿意你在这儿盘桓。”
萧遥沉吟片刻,等针灸的器具齐齐摆了一排,道童根据穴位在温兰殊的脸上胳膊上扎了一根根银针后,不禁颓丧地离开。
任浮霁说得没错,他现在确实是有别的事情要做。
萧遥出了青松观,他先是安顿好后到的平戎军,把他们纳入晋阳军之中,与河东节度使裴岌一同加固城防。战火暂时烧不到晋阳,但他们必须做好准备,尤其是泽州和潞州,是太原门户,必须全面戒备。包括晋阳以东的八陉,也是阻挡河北反叛势力的重点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