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凉如水。
绿芸轻轻拨散屋内鹊尾琉璃金鉔炉中袅袅升起的薄烟,乌沉香气渐渐在屋内弥漫,永乐倚在梨木贵妃椅上小憩。
丫鬟行云流水的将小厨房的芸豆糕送至桌前,永乐香汗未尽,从昏沉中醒来,抬眼问道:“绿芸,几时了?”
“回殿下,还有一炷香便至戌时了。”绿芸接过丫鬟手中木案上的芸豆糕摆放整齐。
永乐捏了捏眉心起身道:“绿芸,将府中丫鬟绣裙拿来给我换上。”
“殿下,天色渐晚,您要去何处?”
“去还债。”永乐定定的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
一辆寻常的马车在夜幕中奔驰着,雕饰普通,看不出什么富贵人家。
尚书府坐落在凤阳城的朱雀大街上,白日里人声鼎沸,商贩众多,夜里的偏门巷口,人迹罕至,与夜色融为一体。
马车上下来一个人身着一件青灰色斗篷,看不清神色,偏门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约莫五六十的男人的脸,佝偻着身子道:“您来了,主人已恭候多时。”女子点头左右望了望,匆匆进去。
若是白日里在巷口卖包子的小贩看见,一准儿能认出,那就是尚书府的老管家。
尚书府九曲回廊,老管家领着女子来到了后院内,恭敬地道:“殿下,主人在院中候着。”女子将斗篷摘下来递到管家手中走了进去。
一个身着常服,花白的头发束起,两只精明的双眼洞悉着世间,干枯的双手正将一把鱼食挥洒到鱼塘里,几条鲤鱼争抢着。
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笑着问道:“您来了,长公主殿下。”并未转身。
站立在后方的赫然是永乐,她回道:“邱大人,多日未见。”
邱青云一用力将鱼食全部挥洒在鱼塘中,回过头坐在石凳上:“殿下贵人多忘事,我与殿下今日大典上已然见过,不知长公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他边说边呷了一口清茶。
“大人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必大人早就料到本宫今日会来寻你。”永乐意有所指。
“殿下真是折煞老夫了,老夫早已不中用,朝堂纷扰老夫不愿再理,不日便会告老还乡,殿下不必如此。”
永乐望着他默默道:“邱大人定不会不问世事,先太子妃冤死一案还未了结,邱大人您……咽的下这口气吗?”
“冤死?”老人向来高深莫测的眼中翻涌波澜:“长公主也相信兰儿是冤死的吗?”
“信不信只有一个人能解答。”
“谁?”
“魏净直。”
“殿下莫要说笑,皇上口谕,魏大人即刻绞杀,尸首都不见踪影。”
永乐:“若本宫说,魏大人全须全尾的活着,邱大人愿见他一面吗?”
邱青云见惯了官场的大风大浪,面上并无惊讶:“长公主,您是在怪老臣向诚王投诚吗?”
永乐望着白玉杯的纹路:“自古一代天子一朝臣,邱大人不过是自寻生路罢了。”
“好一个自寻生路。”邱清云仰天大笑,花白的头发被夜风吹的凌乱:“殿下,明示,条件。”
“初七丑时,沙陵渡口,示帆而上,本宫要魏净直平安离开凤阳。”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老管家上前担忧道:“大人,顺安公主,信得过吗?”
邱青云并未立刻答复,望着鱼塘中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鲤鱼如今已翻白了肚皮浮在水上,向房中走去:“我只得兰儿一个,一日不水落石出我便一日死不瞑目。”
夜梦阑珊,公主府依然灯火通明,绿芸铺好床后:“殿下,明日还要祭祀皇祠,您早些入睡吧。”
永乐从一片水雾蒸腾中起身,沐浴的熏香弥漫在屋中,她睨了一眼绿芸:“绿芸,我记得芸豆糕还有余下的,你端上来吧。”
绿芸有些局促:“殿下……芸豆糕早就凉透了,殿下若想吃,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做份新的来。”
“不必了,就将那份凉的端上来吧。”
绿芸惶恐万分跪了下来:“殿下情请恕罪,奴婢派人给高阳郡王送了一份芸豆糕。”
永乐心下早已了然,叹了口气将绿芸扶了起来无奈道:“绿芸,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又何苦擅自做主呢。”
绿芸眼眶通红:“奴婢只是不知为何殿下要与高阳郡王划清界限,血浓于水,郡王该是何等的伤心啊!奴婢实在于心不忍。”
“我此举也是为他好,人不能鼠目寸光,只顾眼前欢娱,我与煦儿好不容易团聚,自然也是心疼他的。”
“那公主为何要故意疏远郡王殿下?”
永乐眼中悲悯:“我们迟早要离开凤阳,煦儿骁勇善战,日后必会为大邺开疆扩土,他有他自己的命数,我虽为他的生身母亲,但不能陪他一辈子,倒不如早早让他养在徐春燕膝下,有皇后庇佑,我离去之时,也好放心。”
绿芸没想到公主早做了长远打算,“那您为何不告诉郡王?”
“煦儿这孩子单纯,城府太浅,若是告知这是我给他安排的必然会任性纠缠,倒不如让他恨上我,认定我是狠心抛子的母亲,过上个十年八年,他就会忘了生身之母。”
“可您这样做,就会苦了自己啊。”绿芸不忍道。
永乐望着夜色:“恨意再甚只是一时,日后他便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世间鲜少会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绿芸从木阁中拿出一张信纸,送到永乐面前:“殿下,这是淮安送来的密信,想必是驸马亲笔。”
永乐眼中闪过怀疑:“何时收到的?”
绿芸知道永乐担心何事:“殿下不必担忧,皇上今晨就撤了公主府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