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夜深人静,无人知道这个楚国皇子已经回到了皇都,燃烧着的烛火将谢春和的面容勾勒得半明半暗。
楚帝已经病危。
“父皇…”谢春和轻轻笑了一声,掀开珠帘,望着皇帝惊恐的面容,“您是不是未曾想过,儿子还能活着来看您?”
楚帝死死盯着这个陌生的儿子,想要起身,可是毒已蔓延,他浑身乏力,却笃定道,“是你下的毒。”
“是我。”谢春和淡淡道,“您看好的兄长,就不曾发现过端倪?他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或者说,做我的对手还不够格。”
楚帝不可置否,只是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被他气得不轻。
然而谢春和懒得激起他的情绪,只是懒懒扫过所谓的父亲,人生数载,他只教过自己蛰伏。
“您活不过今晚。”谢春和自顾自坐在床榻前,悠然地说,“最后一程,儿子送您。”
“……”楚帝似乎明白反抗只是徒劳,他这几十年第一次正视这个弃子,“皇位你已经得到了,谋划数久,为了什么?”
谢春和轻轻笑了,“为了什么?您说错了,不为了什么,想做就做了。”
楚帝沉默下来,“若要恨,便恨我,存阳是无辜的……”
谢春和温柔地打断他,“父皇,最后一点时辰,看看日出吧。毕竟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夜里墨色欲明,天边有浅浅的日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楚帝闭上了眼。
谢春和冷淡起身,他推开门,门外是着急赶来的谢景明,身后跟着无数群臣。
谢景明直勾勾地盯着他,“大胆罪人,觊觎皇位,企图谋逆,你可有话要说?”
兄长身着甲冑,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正气凛然,犹如夜里火把耀眼。
谢春和第一次认真地审视兄长,却不合时宜地想—宋晖月喜欢面前这个人哪里?
“罪人?”谢春和轻轻笑了笑,玉白的手指抓着卷轴,“父皇殁了,即位于我,此乃传世之召,诸位不信可自行查阅。”
其中一位臣子怒声呵斥道,“大胆!谁人不知太子乃是命定的继承人,伪造文书
是重罪…”
“那大人自己看。”谢春和随手将卷轴扔向谢景明,步伐懒散地走下台阶,任重重群臣面色凝重。
谢景明打开卷轴,只一眼便明白此乃真正的圣召,不是伪造,无论谢春和以如何方式获得这份诏书,谢春和已经赢了。
成王败寇,既已如此,谢景明便躬身行了个礼,“皇上。”
后面群臣纷纷跟随行礼。
谢春和没有回头,所谓生杀予夺的权力,就这样在一个清晨轻飘飘地落幕。
*
代桃抓着宋晖月的手,泪眼婆娑,“公主为什么不带我走。”
宋晖月温柔地替她拭去面庞泪水,“我想要一个生命的锚点,你在这里,我就好像也就留在这里。”
马车缓缓驶出周宫,宋晖月打开帘子最后再看这偌大的皇宫一眼。
在这里,她失去了所有可以失去的人。
寥寥春柳间,张长惜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宋晖月看到那人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宋晖月垂下眼帘。
她不愿意再想起任何回忆,即便是最后,这处留给她的也是谢春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真正的离别到来时,甚至连告别都没有。
*
楚文帝殁了,阖宫沉溺在哀戚中,三月缟素。
宋晖月踏入楚宫时,侍女将她领进一处居室,火红的盖头遮蔽住眼前的视线,也遮蔽住宋晖月的惧怕和不安。
本应嫁的楚帝死了,她该何去何从?一同殉葬还是随意安个名号扔进后宫?
宫女端上两碗银耳粥,“公主先垫垫肚子。”
宋晖月心事重重地吃了一口,自然知晓另一碗是给谁留的,她小声问道,“皇上…?”
“皇上政务繁忙,忙完便会来。”宫女礼貌地回答完,便低头退下了。
层层晃动的珠帘外,乌靴踩着虎皮地毯,几乎无声的动作却让宋晖月微微一颤,她放下汤匙,可碰撞到瓷碗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宫殿是那样明显。
宋晖月不敢出声,她直愣愣挺着背,低头盯着自己的绣鞋看。
男人坐在她身侧,端起另一碗银耳粥轻轻用了两口,便也放下汤匙来。
即刻地寂静几乎要击垮她,男人却率先突破了这个迟徊不决的时刻。
玉如意挑开那道红盖头,火红的视线变成一片清明,本以为死了的人此刻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宋晖月没明白是什么情况,一时愣在原地。
直到谢春和轻唤她,“女郎。”
这世上没有鬼神,不存在死而复生。
她眼中蓄泪,一巴掌落在谢春和脸庞上。
少女的力道很小,手心很软,或许比起让他痛,他自己更痛。
她身上带着梨香,在楚宫惯用的檀香里显得十分不同。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没有死?”宋晖月咬着唇问他,人在大喜之时下意识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只有掌心触碰到这个人的冰凉的温度,宋晖月才确定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