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晖月沉思片刻,“我即刻起身。”
昭清选的地方在南春庭,宋晖月曾与张长惜相会之处。
周围白雪尽消,枯黄的枝干已经抽出些许嫩芽,梅香更盛。
昭清微微抿了口手里的热茶,冷冷地看着宋晖月。
五皇子死后,她穿戴都素净了许多,然而身上那股娇纵的劲倒一点没变。
宋晖月往日让着她,还是心中有所顾忌,她爱惜自己的生命。
如今是不怕了。
宋晖月缓缓坐在她面前,“什么事?”
“.....你做了什么?”昭清淡淡问道,“即便我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在对待男人这方面,你有天然的天赋。”
宋晖月皱眉。
她在发什么疯?
一片梅花瓣慢慢飘落在茶杯里,掀起微弱的涟漪。
宋晖月意识到,眼前人或许在此前见过她与张长惜见面。
这不稀奇。
宋晖月几欲发笑,不明白昭清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没有的东西,她都轻易得到,“是吗?”
“不是吗?”昭清的手捏紧茶杯,眼眶微微发红,“那个女人轻易便勾搭到皇上,你也是,轻易地便让他拒绝我。”
拒绝?
宋晖月微一思量,张长惜若是想仕途丰顺,便不能尚公主,或许出于这个原因,他拒绝的昭清的婚娶。
“你让一个专心仕途的人放弃这条路,和逼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宋晖月回忆起见张长惜的第一面。
他还是一个赶考的书生,家境贫寒,在倒春寒的春闱里,只着了件单衣。
然而他的卷子被人换了。
张长惜堵在院口,想要一个说法,这场考试是他压上全部身家的豪赌,他输不起。
宋晖月正巧在宫外,她掀开轿子的纱帘,吩咐道,“去看看。”
侍从很快跑了回来,“没什么事,就是个疯子。嚷嚷着判错卷子了,这种人多了去了。”
是啊,皇权、世家已经垄断了朝堂,寻常换个卷子已习以为常。
宋晖月皱了皱眉,“你把他叫来,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很俗气、很平常的故事,这样的人确实每天有很多。
可偏偏遇到的是宋晖月,她问道,“你为什么想考取功名?”
为了金钱?
为了家人?
还是为了心中读书人的那点期望?
“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眼神坚定地望着马车里的人,说出了千万读书人在纸上见过、但也许终身没能践行的话。
“如果威胁你的性命呢?”
“在所不惜。”
透过他,宋晖月仿佛看见了教导她的谢景明,宋晖月并不精通朝堂之事,也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
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芽,她得做点什么。
上天把这样的机会送到她面前了,宋辉月点点头,“我帮你。”
尽管如今的张长惜,许多事情已经微微偏离了初衷,可人的变化哪里会那样彻底。
直到现在,他也不愿意放弃仕途,哪怕是做皇权的一把刀。
昭清的一生太顺利,从来都只有拥有,没有失去,她当然不会明白,有些事情失去,和死了没有区别。
她只会疑惑为什么自己没有得到。
“逼他去死?”昭清重复了一遍,“不,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这些天对她的打击十分大,昭清摇摇头,“是因为你。”
“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你却总是阻止我得到?”昭清轻轻问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五弟死了,但你很厉害。”
“阻止你?”宋晖月笑出声了,“你什么都有了,我没有的母亲、没有的权力,你都有了。”
“那本来就是我该有的。”昭清道,“你看这是什么?”
她从身旁的木盒里拿出那个最眼熟不过的红玉簪子,就在昨天,宋晖月还摸过它。
红玉如血,又如残阳,不带一丝杂质,因而此刻又像极了凝结的血泪。
宋晖月瞳孔微缩。
女官承诺送于她宫中的东西,此刻却在昭清手里,“你想要吗?”
“给我。”宋晖月眼底有些泪水,她意识到昭清想做什么,视线有些模糊,“把它还给我。”
这是宋晖月向皇上求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她的锚点。
昭清却再一次宋晖月的表情中感受到一丝快意。
荣华富贵、无上权力,这本就是她应该有的,她想要的东西都应该轻易得到。
这是母亲自小教育她的。
昭清尊贵,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水里的蛟龙都应该在你手中。
可为什么,一个张长惜都不属于她?
为什么她已经用着了宋辉月的身份,张长惜对她也只有回报的恩情,再无逾越。
难道她还不如宋晖月?
她的痛苦,宋晖月应该一同承受。
簪断玉折,四散的碎玉像一颗颗红泪,与落梅形成缤纷的画卷。
宋晖月急忙捡那些破碎的玉身,用手帕包裹着收入锦囊。
悲伤太多了,到此刻便只剩下麻木。
她转头盯着面前的昭清,忽然伸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昭清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胸腔的气体在迅速流逝。
这个地方,侍从都没有跟来,昭清隐隐约约想,今天自己也许真的会死在她的手里。
这样一个瘦弱的女郎,哪里来得这么大力气?
然而像是过了许久,宋晖月松开了手。
别人做错了事情,她不能跟着一错再错,走上一条不归路。
她看着昭清捂住胸口咳嗽,只冷冷道,“这世上你得不到的东西还有很多,你真正得到的东西才少的可怜。”
昭清死死盯着她。
然而刚出南春庭,几点梅花飘落,张长惜正定定看着这一切。
他似乎在分辨眼前发生了什么。
对着这个昭清的帮凶,宋晖月懒得给他好脸色。
那些曾憋闷在胸中的话,那些对他的失望,如今也尽数说了出来,“为盛世开太平?我看张大人为官之心,早已不复从前。”
不复从前。
不、复、从、前。
短短四个字,却让张长惜意识到什么,他猛然望向昭清。
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随后张长惜又看向立在那里,神情难辨的宋晖月,只觉得自己宛若巨石,再难以承受的巨压下全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