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吞胸膛剧烈起伏:“佛的指引一直在我的心里,它没有开口,不代表它消失了。”
“如果你觉得只有痛苦才能让你成佛,越痛苦越伟大,你为什么不去死。”陆行舟耐心渐退,“你觉得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就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负担,但你还在呼吸,还能拉撒,你排出的东西还在污染这个世界。而且你到底有多痛苦?我不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只是让你的身体感到疼痛,你的心有因为痛苦而颤抖吗?你有被愧疚、妒忌、自卑、悔恨、麻木、恐惧这些东西折磨过吗?你甚至不睡觉,不会做噩梦,连身不由己的畏怯滋味都没品尝到。你告诉我,你哪里痛苦了?你哪里伟大了?人生八苦你才经历多少?你对佛理有特别的研究吗?你帮助过什么人吗?你能为世间的真善美豁出一条命吗?你忍受些身体的疼痛就能成为最接近佛的存在吗?涛吞,你始终活在自己的梦里,他们不点醒你的梦,是因为各人有各人的修行,但我不认为你是在修行,除非你说你修的是蒙昧,行的是傲慢,你要是真的无私无畏,为什么不去死呢?”
陆行舟说完那番话后,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灶房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几个正在干活的僧人,刚刚陆行舟和涛吞在说话的时候,他们听着听着就慢下了手中的活,而当陆行舟的长篇大论发表完之后,他们全都停下了。
僧人们或站或坐,看着好像被刀劈成了两半的涛吞,涛吞的左脸疯狂抽动着,面目狰狞,右脸勉力维持着平静,但眼珠子像死鱼一样往外翻,闪烁着猩红色,仿佛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把火。僧人们身上起了鸡皮疙瘩,陆行舟浑然不惧,神色淡淡地看着涛吞。他一开始没想要说这么多,也没想过要以这么暴烈的方式撕扯涛吞的自欺,但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有什么办法呢?话语就像杀过的人,腐化的尸体,亲人的眼泪,都是收不回来的东西。更何况,他其实没说错什么。
僧人一说:“阿弥陀佛,人命可贵,陆公子慎言。”
僧人二说:“阿弥陀佛,两位都冷静冷静,先不要说话了。”
僧人三说:“涛吞,你的脸色很差,要不去休息一下吧?”
陆行舟说:“确实,人命可贵,但人若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就谈不上可贵了。”
涛吞说:“我不需要休息,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滚,都给我滚。”
“冥顽不灵,顽固不化。”陆行舟一步不退,像是铁了心要在今日解决这件事,要彻底撕破涛吞营造出来的假象。
涛吞突然朝陆行舟扑过来,要将他压倒在地。陆行舟这段时间虽然疏于练武,但无论如何也不会避不过这一扑,他脚步轻移,任由涛吞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倒在地。
陆行舟居高临下:“怎么?你没法反驳我,恼羞成怒,就想动手了?”
涛吞双拳撑在地上,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陆行舟。
僧人一觉得陆行舟过分了,僧人二怕他们真的打起来,僧人三怕涛吞命丧当场,三人对视几眼,无声达成了默契。僧人一去扶涛吞起来,涛吞不领情,甩开了僧人的手。僧人二和僧人三一左一右夹着陆行舟,把他“请”了出去,陆行舟想挣脱二人,但两人将他的胳膊箍得极紧,他若要用蛮力挣开,恐怕会伤到二人,也就作罢了。
两个僧人将陆行舟带出数百步后,才停下来。
僧人二说:“陆公子何必那样说涛吞,他行将就木,再冥顽不灵,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僧人三说:“是啊,涛吞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而且,不管陆公子说什么,他也快要死了。”
“那是我的修行。”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陆行舟让二人哑口无言了。是的,他们最不能管的东西就是修行,只要别人修的不是罪恶之路,他们便无权干涉。
夜里,陆行舟给许解晴写了一封信,但他已经不记得许解晴的住处了,头疼地想应该怎么寄给许解晴才好。陆行舟在门口坐了一会,还是决定找宁归柏帮这个忙。
“你让我去一趟鹤州?”宁归柏不太乐意。
陆行舟说:“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让谁帮我。或者你留在青玉寺,我去鹤州也行。”
“我跟你一起去鹤州。”
“不行,得有人看着涛吞。”陆行舟虽然跟涛吞说“去死”,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怕涛吞真的被他说服了,得有个人留在青玉寺看着涛吞。
宁归柏沉默一会:“行,我去。”
“把千里马带上。”陆行舟并不意外,他早就预料到宁归柏会答应。
宁归柏说:“我现在出发,半个月就回来。”
陆行舟嘱咐道:“如果许解晴不愿意跟你走,不要用强硬的手段把她带回来,随她的心意就好。”他怕宁归柏为了“完成任务”,将许解晴打晕打回来。
“好,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行舟笑了笑:“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谢谢你。”
“我不要谢谢,我能相信你吗?”
“嗯?”
“等我回来,你真的还在吗?”
“我……”陆行舟动了动唇,他哪有资格保证什么?他一个连为什么进入游戏都不知道的人,一个连死都不能决定的人,下一秒会不会离开这个世界都是未知数,他能保证什么?
宁归柏盯着他,一定要等到他开口。
陆行舟缓缓道:“如果我能决定什么,这一次我不会再选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