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寻木说:“你与我分开之后,又想怎么做?去找个不会让你爹、你哥、还有你弟弟感到难堪的男人?农民、渔夫、挑工、还是满嘴迂腐的教书先生?”
陆金英抬头看他:“我现在突然发现,你跟你的家人是那么像。”
崔寻木动了动唇,没说什么。
陆金英的眼里闪烁晶莹:“你和他们一样,都看不起我。”
崔寻木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你说没有的时候,心里也动摇了。你确实看不起我,我早就应该知道这一点的,可我那么喜欢你,我强迫自己不要把你往不好的方向想,每次我感受到我与你的差距之时,我都安慰自己,至少你喜欢的人是我,至少那时候的我们都很快乐,这就够了,不是吗?不是的,这不够,这远远不够。你喜欢我和你看不起我,并不是矛盾的事情。只是你的轻视藏得太深,而我又因爱盲目,你对我好的时候,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流露出犹豫的时候,我觉得只是你的担子太重了,只是我太敏感了。因为喜欢你,我能想出千万种理由来让我更加喜欢你……”
陆金英的眼泪决堤了,她转过身去,哽咽着继续说:“小舟早就提醒过我,他说‘钱、权、势、学识、武功……他什么都有。姐姐,你有赤子之心,可也只有这颗赤子之心了。为了追上他已经拥有的东西,姐姐,你要付出多少心力?’,那时候我说,我只关注当下,并不想长远的困难。可是你说你想娶我,我怎么能不想以后?我知道,你有能力和决心排除挡在我们面前的障碍,我们可以继续走下去。可是,你能藏一辈子吗?你能假装你看得起我一辈子吗?我能假装瞎子装一辈子吗?我能变成什么都能忍受的女人吗?我觉得不能。”
崔寻木喉头滚动:“你认定了我看不起你。”
陆金英点头:“不错。”
她期待他能说出反驳的理由,崔寻木没有说。崔寻木眼中没了神采:“可我是真的喜欢你。”
陆金英死死地咬住嘴唇:“我知道。”
崔寻木盯着陆金英的背影:“所以呢?你想怎么做?说出来吧,我都依你。”
“我们分开吧。”陆金英阖眼,“从今往后,再也别见了。”
陆金英说到这里就停住了,陆行舟问:“他没有挽留你吗?”
“没有。他是说到做到的人,他说了都依我,就不会背着我的心意做事。”
陆行舟感到不忿:“可是……”
“没有可是。”陆金英打断了陆行舟的话,“如果他死缠烂打,那就不是他了。”
陆行舟说:“我不是说他会死缠烂打,我只是觉得……算了。姐姐,没事,崔家的人不重要,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姐,爹爹最好的女儿,哥哥最好的妹妹。”
尽管陆金英心中凄风苦雨,听到这句话还是抬了抬嘴角:“你就只有我这个姐姐,爹爹就只有我这个女儿,哥就只有我这个妹妹。”小舟的安慰不像是安慰,更像是水平不高的笑话。
陆行舟也笑了笑,但他很快就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问:“姐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嗯,你已经二十了,爹和哥这几天还在说要找人给你说亲,被我和嫂子拦下来了。可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辈子,若你一直在爹的眼皮子底下又不成亲的话,爹那边也过不去。”陆行舟想,最好的路只有两条,要么陆金英尽快走出来,或者接受现实,或者跟陆望讲明情况,得到陆望的理解,要么让陆金英跟自己一起闯荡江湖,反正他肯定不会催陆金英成婚,他们离陆望远了,陆望也不会天天心心念念。
陆金英叹了声:“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且行且看吧。小舟,我有些想学医。”
“学医?为何?”
“我不想种田——你知道我不是看不起农民——我也不想草草嫁人相夫教子,我想学一门本领,不必再去依赖任何人。学文学武,对我来说都有些迟了,而且我之前尝试过了,我没有学武的天赋。思来想去,我对医术还有点兴趣,我想试试。”
“我过几日要去鹤州,你要同我一起吗?我们可以去鹤州看看,有哪些厉害的大夫在收徒。”陆行舟百分之百支持陆金英的选择。
“我不想去鹤州,我得再想想要去哪里,而且我还要跟爹和哥哥商量。不过,你去鹤州做什么?”
“学一门轻功。”
陆金英费解:“你不是燕归堂弟子吗?怎么要跑去鹤州学轻功?”
陆行舟将自己退出燕归堂的事情说出,陆金英倒不惊讶,她说:“退出了也好,以后天大地大,自在逍遥。”
真的吗?陆行舟不免困惑,离开燕归堂,他是更加自由了?更加不自由了?还是只要他在《三尺青锋》这个游戏中,任何的自由与不自由都没有区别。
陆行舟有陆行舟的惆怅,陆金英有陆金英的感伤,真是——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