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背受伤了,疼。”
郑独轩掐住他的腰一提,直接把他抱回了房中,陆行舟坐在凳上的时候,还有点不清醒。郑独轩说:“好好坐着,等我回来。”
陆行舟没说话,郑独轩揉了揉他的头,转身离开了。
郑独轩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瓶药和干净的细布。陆行舟抬眼看他,没看出什么表情。郑独轩坐在他的身后,沉声说:“衣服脱了。”
陆行舟眼皮一颤:“我已经上过药了。”
“那药不行,连血腥气都掩不住,估计效果也不好,我给你涂些好药。”郑独轩放缓声音,“涂上就不疼了。”
陆行舟被“不疼了”这三个字捕获,他扯松腰带,将外衣脱掉,又将内衣褪到腰部,他想没有伤到腰,不必全脱了。
陆行舟背肌匀称,肩胛绷出流畅的线条,一条长且宽的伤口自他的左肩斜劈下来,拖过脊柱,在右腰上突兀地停下,勾出狰狞的尾。给陆行舟包扎的大夫十分敷衍,甚至连血都没有擦干净,大片血迹粘在莹白的肌肤上,真是触目惊心。郑独轩盯着他的伤口,目光异常幽深,他跟陆行舟练了半个月的剑,都没舍得让他受过半点伤。是谁伤了他?郑独轩的目光有如实质,在陆行舟的伤口上反复扫过。
陆行舟想,郑独轩怎么还没给他上新药?他感到疼,也觉得冷,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正想转过头看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蝴蝶骨上,陆行舟身躯一抖,抓紧了手上的衣服。
郑独轩用湿布一点点擦净血迹,他的手指所过之处,陆行舟感到阵阵酥麻,他心里一阵细密的刺挠,僵直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陆行舟觉得好安静,他想说些什么话,可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郑独轩不说话很奇怪,因为郑独轩很少会让人觉得尴尬,他明事理,懂分寸,知进退,是让人如沐春风一样的存在。熟悉的人做出不熟悉的行为,陆行舟有些害怕,他搜肠刮肚,毫无所获,结果还是沉默。
郑独轩开始在他背上涂抹药膏,陆行舟觉得痒,躲了一下。郑独轩的手指顿在半空,陆行舟察觉到不对,又将身体往后送,落入他的掌中。
郑独轩沉默地给陆行舟上完药,将他的伤口包扎得漂漂亮亮的,所幸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确实不算深,配上良药和内功治疗,过几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陆行舟披上衣服,说:“谢谢。”
郑独轩终于开口:“谁伤了你?”包扎完了,就该算账了。
陆行舟转过身,撞上郑独轩的目光……有些吓人。他想了想,说:“只是误会一场,那人不是故意要伤我,我们都解释清楚了,这件事已经揭过去了,不提也罢。”
郑独轩问:“是谁?”
陆行舟避开他的目光:“不重要了。”
“你不说我也能查到,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查?”郑独轩原本只对伤了陆行舟的人有气,但看陆行舟这般维护那人,他对陆行舟也有了几分怒意。
陆行舟察言观色,还是保住自己要紧,他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摘掉了西门判要杀他的细节,夸大了自己对西门判造成的伤,也没说西门判把他丢到医馆之后又走了。他是真的被郑独轩的眼神唬住了,在听说崔无音杀过人之后,他就不像从前那样天真了。
这些江湖人是真的会杀人的,只要武功够高底气够硬,他们杀人不必承担任何的后果。官府的人不会管,若想报仇,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本领。陆行舟接受了江湖的运行法则,他没有特意去问郑独轩杀过人没有,可他的心里已经隐有答案。
郑独轩说:“他想杀你,你被他压着打了,是吗?”
陆行舟头皮发麻,郑独轩是怎么猜到的?他只说自己跟西门判打得势均力敌,可没说自己被压着打啊。他若要辩驳,就必须撒谎,陆行舟不敢撒谎,只能默认。
郑独轩问:“为何不跟我说实话?”
陆行舟老老实实说:“怕你找他麻烦。”
“他想杀你,你还要为他着想?”
“毕竟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在乎他的师妹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也冷静不下来,说不定跟他没有区别。我能理解他,我原谅他了,你……你别找他的麻烦了,好不好?”
郑独轩冷笑道:“我不找他麻烦,他算个什么东西。”
陆行舟震惊地看着郑独轩,他第一次从郑独轩口中听到这种话,很是骄狂,十分不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犹豫着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对吧?”
郑独轩字字冷凛:“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就这样吧。”
陆行舟心里打鼓,想要缓和气氛:“你怎么知道西门判想要杀我,把我压着打?”
郑独轩气没消,还要给陆行舟讲故事:“想要拜入金钩门,首先要交一笔数额不低的入门费。但西门判没有交这笔入门费,因为他是金钩门门主倪玉峰的私生子——这也不稀奇,倪玉峰风流成性,私生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倪玉峰不想认这个儿子,他娘撒泼打滚想让西门判进金钩门,倪玉峰虽然不愿意,但丢不起这个人,还是让步了。倪玉峰看不起这个儿子,甚至不肯让他用自己的姓,西门判在金钩门的日子很不好过。一次,西门判被一群人关进笼子里,跟一条狗关在一起,关了两天两夜,受尽羞辱,是任迟迟见状不忍,冒着风险将他放了出来。从此以后,西门判待任迟迟如亲生妹妹,任迟迟武功稀疏,出身也平平,还天生异瞳,异于常人,在金钩门内同样委曲求全,西门判就拼了命地练武,立志要保护任迟迟,再不让她受到欺负。”
陆行舟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郑独轩是金钩门的弟子呢。
郑独轩说:“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对江湖之事漠不关心的。”
陆行舟干笑两声:“所以有人欺负了任迟迟,西门判必然想杀了那人,而你又了解我,知道我不想无故伤人,只能被压着打了。”
“别人要杀你,你还处处留手。”郑独轩怒其不争,却又舍不得责之骂之,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