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45层,梁家文一直到想要的结果出现时才放下手机。半杯红酒助眠,他站在窗边俯瞰燕城灯火,又想起今天晚上谢煜扭头看向窗外时留下的精致侧脸。
他很小就认识谢煜。二家大人时有来往,梁家文和谢煜又从小读同一个学校,幼儿园到初中十几年,怎么也算得上是竹马之交。只不过圈子里的小孩基本上都这样彼此看着一起读书长大,更何况对面是谢煜,因而这个竹马是否有那么重的分量便不得而知。
梁家文清晰地记得,无论是幼年时期还是少年时期,谢煜都像是个发光体。所有长辈看见谢煜都会忍不住夸一句好孩子,至于哪里好,说不上来,反正哪里都好。每次谢煜听到这种夸奖都是面带微笑地说一句谢谢,一切都理所应当。哪里都好的谢煜按家世论才貌,完全可以当社交圈子里的中心人物,让所有人心甘情愿围着他团团转,就像那种少年漫画里的绝对领袖。但事实上在他们这一代的圈子里谢煜是个边缘人,游离在人群之外,倒不是他们孤立谢煜,恰恰与之相反,梁家文总觉得是谢煜在孤立他们,虽然谢煜一向很友好。
不冷淡,却也不热情。不疏离,却也绝不靠近。
初中时学校来了个转校生,原来在外国读高中,爸妈觉得太野,给抓回来管教,成绩不好留级读初中。人很活泼会来事,没几天就一群人都围着他转。新来的不认识人,放学来他们班找他时看见谢煜一张漂亮脸蛋惊为天人,问梁家文:“那个漂亮小孩是谁?”
梁家文抬头,谢煜正在座位上玩魔方。他坐在桌子上,一只脚踏着地面一只脚踩着凳子,一双骨节分明拧着魔方的手在阳光里有着玉一样的质感。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谢煜从运动衫换回校服,只是没穿外套也没打领带,领上的两个扣子也没扣,露出一小截颈部线条。很随意的坐姿和衣服,在谢煜那张脸的衬托下却从随意变成了肆意。
名字刚说出口,谢煜的魔方就拧完了,微微弯腰随手给了后桌的女孩,随后抬头看向他们。那个人靠着窗户向谢煜吹了个口哨,“小同学,要不要一起玩?”
长得漂亮的人面无表情都赏心悦目,谢煜的声音毫无起伏,“玩什么?”
“寻开心咯。”
闻言没应,谢煜手一撑就从桌子上跳下来,顺手捞起衣服和书包,目不斜视地走出教室。那人立刻上前拦住,谢煜依旧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兴趣。”
“没来过怎么知道没兴趣。”
谢煜道:“也是。毕竟没死过怎么知道自己活着,对吧?”他勾起嘴角,笑容介于嘲弄和真情实意之间,看不出到底哪种神情,漂亮得很直观。“我又有兴趣了,走吧,你打算玩什么?”
那人被谢煜带着走出去,立刻叽叽喳喳地跟谢煜聊起来,谢煜只迎着,不主动开始话题。
说是玩,嬉戏玩闹和玩火自焚都是同一个玩字,意思却不一样。转校生带着这几天结交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几个人,还有谢煜和梁家文,浩浩荡荡地往一个酒吧里赶。包房里摆着个香槟塔,几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服务员端着其他酒进来,浓妆艳抹看不清原本的脸。一群人里年纪大一些的搂着女孩,酒桌游戏一轮一轮上来,大尺度的全让那些女孩受了。谢煜坐在转校生旁边,不玩游戏,拒酒也拒得干净利落,“这几天咽炎,吃了头孢,喝不了。”
“一点没事的。”转校生不依,拍拍怀里女孩的肩膀,女孩端着一杯酒过来,伸手就要递给谢煜。手在半空,谢煜伸手,食指中指微弯,指背抵住女孩腕处,没用力,说话依旧是带着些笑意的,“真的喝不了。”
没人敢向前。
转校生面色不好,但也只是笑着拉回了女孩的手,“今日不凑巧,下次,下次。”
不喝酒,谢煜借口出门点饮料,转校生看人走了点评得高高在上,无非就是清高自以为是之类的,旁边些许人应和,哈哈打了几句绕了过去。又来了几轮,谢煜依旧没回来。梁家文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转校生玩腻了,让人去拿书包过来,一盒盒软糖摆在桌上,嘴里喊着费了大力气从国外带回来的好货,高浓度提取之类的话。一边说着一边给全场每个人都分发,发完又从书包里拿出个电子烟盒凑到嘴边吞云吐雾,几个高中生都凑上去要尝一口,烟盒辗转几人,包房里霎时烟雾缭绕臭气冲天。
前几次他们出来玩,碰上梁家文的兴趣课抽不开身,落了好几次聚会,今天才有机会参加一次,却不想现在的场景他根本融不进去。没胃口吃糖,又不会抽烟,只能在一旁看着那群人寻欢作乐,酒精一杯杯入口,梁家文百无聊赖,场面却越来越热闹。
他想着谢煜怎么还没回来,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门被打开,谢煜倚在门框上,手里端一杯柠檬水,歪头注视场内正失神狂欢的众人。房里的灯红酒绿照不到谢煜的脸,那张脸依旧白皙如玉,墨描似的眉微微挑起,然后放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梁家文下意识追出去,谢煜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他,不说话。
“你走了?不打招呼吗?”
“家里有急事。”谢煜笑,“你想要继续玩就回去吧。”
“我,我也走了。”梁家文道,“我也有事。”
谢煜没说好还是不好,储物柜里取出东西后转身就走。
路边等的士,红灯区街道多得是各色社会人士,相较之下他们两个穿着校服的年轻学生未免过分显眼了些,更何况还有谢煜那张脸。谢煜背着斜挎运动包,校服外套随意搭在包上,握着手机单手插着裤袋注视着面前来往的人流。他没转头,梁家文却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你刚刚有吃他们的东西吗?抽烟也算。”
“没有。我不会抽。”
“哦,挺好的。”谢煜点了一下头,“我还以为他们天天聚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结果就是凑在一起□□。”
时至今日梁家文依旧记得谢煜当时的语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预报,与今天晚上在餐桌对面聊天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几年不见,谢煜变化不大,只是从校服换成了西装。宝蓝的Fresco面料套装,内搭蓝白竖条纹一片领式衬衫,身上的配饰只有腕间同色系表盘的纵横四海4500V。很低调的打扮,不过无论多低调的打扮在谢煜身上都会变得高调。梁家文费尽心思找话题,谢煜的心思却若即若离,分在他身上的注意力还不如盘子里的餐食多,离开得倒是干净利落。
车在谢煜车后两百米处跟着,梁家文本以为离开的接口是托词,没想到谢煜是真的接人。知名文化景区周边的学生娱乐街,几个年轻人站在路边和谢煜交谈,其中一个男人被谢煜接过扶进车里。梁家文在车里遥遥望着谢煜的脸,方才餐桌上的面具被卸下,这么多年的假面也被摘下,谢煜的真实面目远比那些场合展现出来的光彩夺目。他无端想到前女友说谈恋爱虽说是谈,但不能只看口头功夫,最重要的是具体行动。梁家文那时只当又要礼物的撒娇没放心上,现在想来却觉得女人在谈情说爱这方面的确有独到之处。至少一样是喝醉,换做他们这些人的任何人,谢煜的帮助都只会仅限于口头上的注意安全,而不是亲自护送归家。
“回酒店吧。”梁家文不再看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