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昴太痛苦了,苦得恨不得躺在墓地里的是他自己,他清楚记得那天晚上父亲最慈祥的笑容。
泪水漫过眼眶,陆昴讲话时声音都在颤抖,他咽呜道:“老头子说,他会永远为我开路的。”
花悬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安静地听,让他的苦能寻到一处地方倾。
黑色的伞,为他们撑起了一方天地,花悬边听他说,边伸出手,一点一点将陆昴眼角的泪抹去,她不想他的眼泪掉进陆先生的坟墓里。
那样的话,他的父亲一辈子都不会放心的。
“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二十八星宿的昴,住在天上光明宫的昴日星官。”
“他说...”少年梗咽,拧着眉眼去讲完,“我们陆昴,这一生都是要住光明宫的。”
陆昴原本一生无忧,逍遥快活,他的二十岁,是伟大的二十岁。
可他真正的成年礼,却是父亲的骨灰盒。
温热的指腹,缓缓划过少年哭红的眼尾,花悬与陆昴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完全超过了人与人的安全距离。
她指纹的沟壑,沾染了他的泪。
一圈一螺纹,一见误终身。
他们隔着一道雨雾搭起的朦胧墙,这道墙是稀薄的,易碎的,若是轻轻敲下去了,似乎就会坍塌。
陆昴坐在墙外,看着墙内朦胧的花悬,他看到有一滴透明雨,从她额间滑落,一路滑至她泛着红的眼尾,裹了艳色,刹那绽开。
雾鬓云鬟,仿若一朵灼灼燃烧的桃花。
花悬温柔又坚定地,却散着一股淡淡的洒脱,她告诉他,也像在告诉她自己。
“陆昴,雨总会停的。”
“雨,也总要停的。”
墙碎了,遍地雨花。
·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花悬才回到了休息厅。
沉浸在黑暗里太久的眼睛,遇到了刺眼的灯光,竟有些不适应了,等她缓过来,就发现傅荒站在人群中等着她。
她走近,听到他问:“去了哪儿?”
“随便走走。”她编了个理由。
“在墓地里随便走走?”
傅荒显然是不信的,花悬倒没觉得有什么,她本来就在撒谎,也不想再继续圆下去。
只是忽然的,生了些疲惫,她好像也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我们回家好吗?”
花悬去轻轻勾了勾傅荒的衣摆,“家”字刚落,傅荒原本寒凉的眸光,变得温柔了几分。
“好。”
她没想到,傅荒会真的听她意见。
与众人道别后,傅荒又再度牵起了她的手,仍是十指相握,花悬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她觉得,屋外的冷雨,似乎都要比傅荒的掌心热一些。
可花悬还是乖巧地回握住他,陪他在人前扮演傅家继承人该有的模样,他们牵着手,走出了喧闹,走入黑暗。
六步,五步,四步,三步...
很快,傅荒就会和以往那样,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松开花悬的手。
步子停在了傅家的车前,花悬站在车门旁,可是这一次,她的手却没有被傅荒放开,他依旧握着,握得好紧。
花悬疑惑地去看傅荒,只见他目光闪烁,眼里似是藏了什么。
猜了很久,她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
“冷吗?”
她问,他没有回答。
花悬解下了自己的围巾,再小心翼翼地将它系在了傅荒裸露的脖颈,那一处被寒风吹了多时的皮肤,终于有了温热。
暖意融进流动的血脉,淌进傅荒的心脏。
他悲凉地看着做这些事情的花悬。
眼前的她,穿着身黑色的大衣,额间碎发湿漉漉的,她那双眸子也湿漉漉的,我见犹怜。
而她藏在大衣底下,连衣裙里的,是被傅荒重重吻过的身子,她有最纯的模样,和最欲的灵魂。
雨水飘进伞底,凌乱了花悬的发丝,瞧着实在是又纯,又欲。
他们二人的身后是陆家巨大的坟场,这里肃穆,也可怕。
傅荒低头深深地望着花悬,他心底蓦然有了一种更可怕的想法,他的眉眼载满悲凉。
他在想:倘若有一天,他死了,也会把花悬带进地狱的,不会独留她在人间,为他披麻戴孝,耳畔戴朵白色葬花,坐在坟头哭红了一双眼。
因为那样的她,太过勾人了。
“花悬。”傅荒低声唤了她的名字。
闻声,花悬抬了眸,她被他眼里的哀伤所怔住,那种漫出的疼,就好像挂在崖边的人,刚生了一丝希望,又被扔下悬崖。
记忆中的画面开始重合,她想起了在养和医院那一晚,他问自己时,也是如此悲伤。
傅荒看到花悬漂亮的脸,渐渐的布满了恐惧,他悲凉地笑了,笑着笑着又骤然停止。
眼眸的悲,全部散去,唯独留下了世间最寒冷的凉薄,那份独属于傅荒的凉薄。
他打开手机,将屏幕移到花悬面前。
“你不该骗我的。”他说。
原本躺在花悬手机里的短信,那条天衡置业法人发给她的「我出来了,打钱」,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傅荒这里。
他监控了她的手机。
可惜啊,傅荒并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人害死的,他只会让别人永远活在地狱。
“花悬,我给过你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