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下午,不是有旗袍作品评选么。”
花悬是为这件事赶来的,今天下午优秀学生的旗袍作品,将会进行最终评选,由老师和校长共同决定,最后交给许诗儿的旗袍。
这件旗袍,将会在不久就要到来的九龙慈善晚宴上,被翡翠台当家花旦许诗儿亲自穿起。
恒理上下都很重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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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课结束后,三件优秀作品被送到了恒理纺织的礼堂。
三件别致的旗袍被挂于展架之上,每一件都包含着学生的心血,恒理所出的旗袍皆为手工制作,一针一线,每处细微的绣样,都出自作者的双手。
为了保证公平,采取的是投票记名,作品不记名。
也就是说,老师和校长投的票是公开的,谁投了哪一件都清晰可见,而五件旗袍只作展示,投票前不公布制作者,等投票结束选出最优后,再撕开每件制作者的名牌。
礼堂灯光打亮,亮度是完全按照去年慈善晚宴的参数调试的,尽可能地展示出每件旗袍作品在之后晚宴上的真实效果,便于选出最佳的。
花悬与其他五位老师还有校长,落座于第一排观看,他们拿起纸和笔,认真地写着参考意见,打出他们心里的分数,一共7票,票高者得。
一号是流彩旗袍,用的材料都是奢侈品,彩中的金,是人手金线打造的金色蕾丝,而彩中的绿,是点了昂贵翡翠。
恒理做过这么多旗袍,也没几件敢舍得这么费着用,这学生也是了不得。
这件旗袍流彩宛如莺,穿上应当韵味尽显。
可花悬却犹豫了,她对这件谈不上喜欢,她承认做得好也惹眼得很,但若放在许诗儿身上却并不适合,许诗儿是个清丽美人,这样的女人反而不适合夺目的旗袍,会减了穿者本身的分。
二号是蓝底簇花的,把旗袍的那股韵幽幽地藏了起来,就像古窑里的瓷器,不展风华,却将风华含在一颦一笑里,待你去瞧,去遐想,再去品。
是出色的,花悬却觉得还是差了点意思。
直到最后的三号作品,才真正让花悬眸前一亮。
何为风姿绰约?此为风姿绰约。
锦缎是淑女倩影的轻,设计是红尘佳人的浓,独到的剪裁,堪称精致至极,尽显了制作者的天赋,它每一针每一线,都让温婉化进了高贵。
而墨深的底色中含了一抹暗红,巧夺天工。
恰好,妙就妙在这抹红里,远看是寥寥画染,近瞧就会发现,那儿藏起了半句笔迹娟秀的词。
「斟绿酒,掩红巾」
《凤衔杯》里的词,平仄仄,仄平平。
她名里有诗,而旗袍藏词。
就如这件旗袍本身,含着媚却不卖弄媚,许诗儿如若穿上了,定能步步娉婷。
花悬满意地笑了,这是她喜欢的作品。
展示完,进入了最后的投票时间,每位评委都专注地进行了比对,再写下自己的选择。
等选票全部投进箱子,孟老师去唱票。
“一号。”
“三号。”
“一号。”
“一号。”
......
最后,一号作品以6票当选,而三号只有一票,是花悬投的。
听完结果的花悬,愣在了原地。
·
从午后的散场,到现在的繁星满天,花悬心里想的都是那件旗袍作品。
而反复徘徊在她脑海的,是撕开它的制作者名牌后,打印在白纸上的两个字:苏墨。
关了办公室门,今天花悬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走在恒理偌大的校园里,夜晚很黑,她却觉得黑暗的远不止夜色。
“老师。”
少年音,从暗处的梧桐树下传了出来。
随后,有位少年于阴影走入了夜幕,他背着黑色斜挎包,穿着干净的白卫衣,也不知道他在黑暗里等了多久。
他就是苏墨。
脑海中挥散不去的画面又重现了,名牌被一次次撕下,苏墨的名字一次次出现。
“听说,我作品唯一的一票是老师投的。”
“是。”
他问,她答。
苏墨是花悬带的学生里最有天赋的,也是为数不多钟爱做女衣的男生,他的每一件作品,都能将女性美展现到淋漓尽致。
可花悬也知道,最后选定的一号作品,出自系里因为有钱而出名的女学生。
一个是穷得叮当响的男学生,一个是富家小姐。
下午散场后,花悬回到办公室,在老师们的交谈里她也听出了一二。原来,在她被傅荒折磨到昏迷的那两天时间,这位富家小姐早就私下买通了其他六位评委。
他们一起演了场公平的戏,再来邀花悬入戏。
“老师,我是个穷学生,可我也想用我的手和我的脑,去改变我的命。”
苏墨身上有属于少年的干净,纵使他贫穷,却一尘不染,他的眼中是少年最珍贵的坚定。
“我只不过投了我觉得好的。”花悬说,声色清寡,“可别人都选了她,那她自然有她的好。”
“老师你知道的,并不是这样的。”
苏墨从来没有哭过,他很坚强,也特别倔强。
“三年了,第一年我落选,第二年莫名其妙生了病,今年的我依然落选,这次慈善晚宴是我整个大学最后的机会了。”
“像我这样的人,进入社会后,只会爬得更苦更惨。”
然而现在,他的眼里却噙满了泪。
“老师,我可以求你帮我一次吗?我知道你的背后...是傅家。”
月光下,苏墨的眼泪纯净而美好,那是从不轻弹的少年泪,也是他最后的自尊。
花悬回想起了散场时,校长走到她身边,他举着花悬投的三号票,尊敬地去询问她,他问花悬对结果有没有意见,如果有的话他会想办法争取。
其实,只要她说一句。
她就能救下,苏墨年少的梦。
沉默了良久,花悬才抬起头,她直视着苏墨,还有他眼角的少年泪,她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敲响寂静的夜。
“我没有改变你命运的能力。”她是这样回答。
讲完这句话,花悬将肩上的包背得端正了些,转身走进了更黑暗的夜色中。
她脑海里的画面改变了,不再是那张名牌,那个名字,而是她告诉校长的答案,她笑着说:我没有意见。
久无回声,直到花悬快要离开苏墨视线的时候,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少年呜咽的声音。
“老师你忘了吗?在每个人都欺负你的时候,只有我没那么做过。”
脚下的步子,没有片刻停留,花悬走在属于她的黑暗里。
是啊,那时候苏墨是唯独一个从来没有欺负过她的人,她当然记得的。纯粹如苏墨,他把三年的大学时间,全部花在了学业上。
可那又如何呢?
花悬要先让自己的命,好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