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恒理纺织,人们都说花家和花悬,是两个意思。
“花悬来了啊。”
从前什么工作都爱丢给花悬的孟老师,今天一反常态地主动给她倒了咖啡,还有花悬桌子上本应堆得满满的记录册,现在也都转到孟老师那边去了。
花悬接过,她受宠若惊,微微缩了缩脖颈:“谢...谢谢。”
还是那副孬种模样,孟老师心底鄙夷她,脸上可全是笑容。
“婚假休得可还好?”一个笑眼谄媚。
“还好。”一个只顾低头。
“太平山顶的傅家...”孟老师眼里闪过光,毫不掩饰地问道,“你当真进了?”
在香港,你可以装有钱人,掷千金住一晚港岛的香格里拉,金钟道八十八号的奕居,也可以当有钱人,跑马,坐游艇,吃红酒,睡明星,收藏艺术画儿。
可那太平山顶,连望一眼,都别想望。
花悬沉默未语,她明白孟老师的意思。
住在太平山顶的人,统治着繁华港。他们可以肆意俯瞰人间,瞧着富人往上爬,又跌死在山脚,再冷眼看深水埗笼屋里的蝼蚁,钻进港人的耻辱,年年岁岁活在棺材房。
如今,花悬嫁进了傅家,飞上枝头做凤凰,她做的还是太平山顶的凤凰。
见花悬仍是低头沉默,孟老师却挽过她纤细的胳膊,陪笑道:“花悬,从前是我待你不好,你可别往心里去。”
花悬记得的,孟老师弄丢的卷子让她背了锅挨了骂,孟老师损坏的纺布从她薪水里扣了钱,就连手上这杯热咖啡,上个月孟老师才洒在她胳膊上,虽然此刻,正被亲昵挽着。
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花悬觉得,太苦了些。
“往后啊,我就当你是我妹妹了。”
孟老师笑容满面,花悬半字未吐,她也丝毫不在意,越挽越紧:“花悬你都不知道,你嫁了后,学院里都在讲一句话。”
“什么?”花悬抬了眸,问道。
“书读得再好,都唔够嫁得好!”
孟老师讲着讲着,笑声愈发响亮了,一屋子的老师都跟着说起这句话来。
唯有花悬仍旧沉默。
而同一时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校长走了进来,他朝着花悬的方向,径直前行。
“中午我请大家吃饭。”
话是对全办公室说的,校长眼睛却是看向花悬的,意味深长。谁会不懂里面的意思,只跟着起哄。
那一句句“书读得再好,都唔够嫁得好”,此起彼伏。
·
傍晚,下了课,花悬没有第一时间坐上傅家来接她的车,而是在恒理附近先把晚饭解决了。
司机倒也没说什么,静静在原地等她。
过了二十来分钟,花悬就匆匆赶回,手里多了两只精致的白色袋子,她将一只递给了司机。
错愕间,司机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是一碗热乎乎的姜汁汤丸。
“麻烦你等我了。”花悬坐在车后座,恭恭敬敬地对司机说。
闻言,驾驶座的人顿了一下,连忙回答:“这是我应该做的,少夫人。”
这下换作花悬迟疑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称呼,只左顾而言他道:“忘了问你,介意姜汁的味道吗?”
她原只是不想同傅家人一块儿吃完饭,可担心司机等她太久,扒了几口车仔面就付钱走人了,又跑去买糖水,买完才想到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姜汁的。
“不介意,而且天冷了喝这口正好。”
“那就好。”
司机吃着姜汁汤丸,含糊问花悬怎么不吃,花悬只说买来当宵夜。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确实是拿来作宵夜的,不过是如果今晚傅荒仍没回来的话,她就晚点自己吃了,如若他回来了,她想把这碗给他。
花悬手里除了姜汁汤丸,还有一个信封袋,是中午校长给她的,说是上月的补贴费,可花悬打开看过了,里头有四张一百面值的港币。
恰好就是之前从她薪水里扣掉的,那份孟老师损坏的纺布钱。
这些年,哪有什么补贴费。
十五蚊的车仔面,一百二十蚊的酒楼糖水。
这些面子,都是傅家给的,她花悬要还的。
·
花悬回到傅家,夜里七八点。
仆人们瞧见轿车驶入,识趣地去为花悬打开大门,在门口站成笔直的一排。
不同于前几天的冷冷清清,此刻傅家一楼的大客厅闹腾得很,隔着老远,花悬都能听见连绵不断的讲话声。
奇了怪了,这偌大的傅宅,平日里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清,今儿个怎么这般热闹。
花悬有些游离,也有几分畏怯,她并不感兴趣,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客厅走去,她需得给大太太问安。
而当她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到客厅时,却在傅家众人里见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清傲美丽,透着股英气,她胸口戴了朵白花,正与几位太太闲聊。
恍惚间,女人戛然停了声,她将锐利的目光,停留在了唯唯诺诺的花悬那副挺不起来的身板上。
她们见过的,在叶家墓园。
她是叶鸢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