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荒问的,他声音不响,却掺着厉色。
他平视前方,看着像事不关己悠然地在问,实则却是几字命令,让仆人必须开口。
“对不起四少。”仆人听了,立刻跪下磕头,想为自己的错误开脱,“平常都是准备十份的,想着您今天要来就多备了一份,是我们算错了。”
“四少,我们错了。”
她说罢,边上伺候的下人们也纷纷跪地,他们不清楚别的,可明白傅家是自己万万得罪不起的。
花父、三位太太、六位兄弟姊妹,还有花悬,平日里应是十一人,这仆人却说之前都是准备十份的。
傅荒把从进门到现在的所见,以及这两天看到的花悬身上那股子怯懦,全连起来想了一遭,他眸色深沉了几分,冷冷地看向这一大家子的男男女女。
冷若冰霜,看得人发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话:“吃饭吧。”
没人敢先动筷子,都畏惧地盯着傅荒,却见傅荒将自己面前那碗糖水,端给花悬,他动作温柔,甚至低了身子去看她。
“天冷了,我太太得喝点热的。”
他语调轻柔,像在哄一个挑食的孩子。
花悬接过瓷碗,呆呆地愣在原地,她双手捧碗,那糖水滚烫,透过瓷片儿传感到掌心,烧得她发疼。
从前被打她不觉得疼,方才被热汤烫着了,她也毫不在意,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好疼。
“别傻端着了,多烫。”
傅荒眼里现了一丝心疼,他替她接过碗,拿起勺子,一汤匙一汤匙地耐心喂着她。
他当然知道这餐饭,花悬根本没吃到什么东西,空着肚子只埋头喝她父亲逼她喝的酒。也很难想象以前的她,过得到底是怎样糟糕的日子,才会生得这副懦弱胆小的性子。
只是他原本想,像他们这种合作婚姻,在香港的上层圈子里太过常见,各取所需罢了。
就连刚才盘问花家下人,也不过,是想看个乐子罢了。
他有最好的教养,所以他应该不会对花悬不好,可他也一定,不会对她有半分好。
然而有一点,终是逃不过去。
傅荒见不得花悬顶着叶鸢那张脸,受人欺负。
·
“他们常欺负你吧。”
午宴后,傅荒借口想去沙滩散步,带走了花悬。
海风吹着吹着,花悬的脸染上了一抹绯红,可真漂亮。叶鸢也爱喝酒,她酒量很好,喝洋酒跟喝水似的。
“嗯——”
藏了一中午的酒劲儿彻底上来了,花悬竟张扬地点头承认了,她提着高跟鞋,赤脚踩在沙滩上,就像...变了一个人。
傅荒原本想让海风吹散她酒意,可走了会儿,花悬的脑袋却越发晕乎了,她是真的喝多了,脸颊那抹红连带着爬上了耳朵。
她笑了,眯着和叶鸢一模一样的月牙儿眼,在股股咸涩海风里,摇摇晃晃地走着,她双脚踩进绵密的沙子中,走得不那么稳。
花悬用双手捂住耳朵,难受地晃了晃头,似是想把这份眩晕给晃出去,可惜无果,她懊恼地嘟着嘴发脾气。
傅荒怔怔地站在她身侧,一动不动。
因为这个动作,他的阿鸢也曾做过。
少女那如瀑布般黑色的头发,用了条长长的发带,随意地挽在耳后,如今飘飘散散,海风越吹,她的耳朵越发红了。
傅荒小心地护着,怕他的阿鸢摔倒。
一路跌跌撞撞。
她横冲直撞,他张皇莫措。
却还是一不注意,让花悬踩到了坚硬的砂石块,她摇晃地向后倒,被傅荒下意识地一把抱在了怀里。
花悬的头磕到了傅荒的下巴,她痛呼着从他怀中退出,转过身来,懵懵懂懂的,借了酒意,她忍不住去窥探傅荒那张神明般的脸庞。
月白风清。
眼里含情的他,恰似柳岸白杨。
·
手机的震动,让傅荒清醒了过来,在看到号码的那一瞬间,他脸色变得从未有过的严肃。
“查到了。”
“叶鸢尸体上插着的那支鸢尾胸针,用的针法叫作千针织。”
电话的另一头,一字一句地汇报着。
“继续。”
傅荒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墨色深海。
“这针法已经失传了,但全香港还有一个人会。”
“谁。”
“西贡花家,三太太,一个从江南过来的女人。”
海边冷风,吹过傅荒的黑发。
他拿出口袋里的方巾,将自己刚才碰过花悬的手,擦了擦,连带着被花家人接触过的西装衣袖,也一并擦了,他觉得脏。
这种下贱的家族,又怎么能碰他呢。
傅荒站在秋末最寒的风里,冷冷看着醉了的花悬,他的眼眸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冰冷,他又想起了阿鸢曾问过的那句话。
你知唔知,我点解钟意鸢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