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平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淡淡笑了笑。
尉迟绛睿继续道:“我阿姐又是个从小处处都···做事追求极致的那种人,我保证你没见过那种人,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极致到非人——啊不是——非常人所及。不管做什么,只要她去做,没人能做的比她更好,但我就是个混——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个正常人,所以我读书读不过她,练枪也练不过她,就连我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在她面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
见尉迟绛睿说完看向自己,薛长平默了默,本来想说“你不是不想说——”,但看到那期待有所回应的眼神,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哦——那你讨厌她吗?”
尉迟绛睿摆手:“我哪有资格讨厌她?我阿姐人很好,也护着我,我只是觉得自己···相比之下,显得完全不中用罢了,在家里待着吧,跟他们也不像一类人,有点多余——”
薛长平没打断他,尉迟绛睿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深叹一口气,语气调侃,自顾自说起来:“甚至第一次偷偷出征还跟丢了队伍,半道迷路跑到了敌营里来——真是荒唐。我爹要是知道了,保不齐打死我——”
尉迟绛睿说完才反应过来,怎么不知不觉家底都交代了。但在这里,面对一个完全不熟悉他的人,似乎才能说出这些藏在心中很久的话。
这些话,他没有和京城里的任何人说过,连他养的狗都没有。
如今身在敌营,夜晚偷吃被抓。莫名其妙就这么痛快吐了一通,反倒轻松了许多。
尉迟绛睿松了肩膀,勾着背低下头,想看对面又不好意思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扣着盘子边。
等了对面半晌没反应,尉迟绛睿以为她不想接他的话,觉得他废话多。
有点空落落的。
却听到薛长平笑笑说:“有抱负。”
尉迟绛睿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慢慢抬头,眼神藏不住震惊,跟见了鬼似的:“什——么?”
他活这么大,第一次听别人嘴里说他——有抱负。
这句话对于他的冲击力,不亚于他爹慈笑着夸他一句“好小子”。
想到这场景,尉迟绛睿恶寒地抖了抖。
薛长平:“你出生就有家人庇护,衣食无忧,不用历经生活搓磨。刚才这些话一般人听了都免不得骂你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可你却是跳脱出来,视它为一道缚住你的温柔锁,不是说明你有更大的志向吗?”
“你看到了自己与你阿姐的差距,说明你不甘于现状。你偷偷跑出来从军,虽然闹了笑话,但敢想敢做,单这份胆魄就已经超过许多人了。不正是有抱负才想去改变吗?”
尉迟绛睿听到这番话,手中的拳头越捏越紧,大腿也绷紧住。他全神贯注地试图将这番话牢牢地记在脑海深处,记在心里。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薛长平,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激烈,只是晚上小厨房里比较黑,不仔细观察倒是看不出来。
尉迟绛睿:“可做成了这个模样,不可笑吗?”
薛长平:“少年当有凌云志,无人敢笑少年狂。”
尉迟绛睿愣了愣。
薛长平端起碗,碗递到了嘴边又停住,低眸道:“但你一定要活着回去。你家人不偏心溺爱,而是看重本事,说明他们明事理不盲亲。但若知道了你偷偷出征,一定是满心担忧盼你平安回去的。”
说罢,又轻轻叹息了一句:“真好——”
尉迟绛睿听见了最后那一句似有若无的叹息,默默低头,刚才激动的劲头瞬间褪了下去。
他知道她是孤儿,她的家人肯定也都不在了。刚才那番话,他说来是抱怨,但她听来,或许是炫耀。
尉迟绛睿也知道,相比于她,自己的“快活日子”简直无可挑剔了。
“你···也别难过——”尉迟绛睿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试图安慰。
薛长平没料到他竟安慰起自己来了,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意思。笑了笑:“有什么好难过的?”
尉迟绛睿听这话又摸不着脑袋了:“家人不在了···不难过?”
薛长平举碗望天,自顾道:“生死无常,天地无心。山川移转,四季更替,从不因人而异,这是世间的铁律。”
“但我如何活,怎么活,由我决定。既然悲也要活,喜也要活,那何不将世间一切皆视作为我所益的存在,更好地活下去。”
尉迟绛睿闻言哑声愣在原地,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想过这般见解。
“你……”他迟疑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可,人心也是肉做的,你真能做到,对那些不幸的事,毫不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