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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树种并不单一,走在林下就能闻到十三四种不同植物的味道,但是各种枝丫都无人修剪,不过或高或矮都被龙之介君用罗生门扯开了。有时候零星的枝条落在地上,一直跟随着我们的脚步。
这不像他往常的风格,龙之介君仿佛是在竭力忍耐,连带着清理道路的手段都显得优柔寡断了。
我们中间存在很长一段沉默,我张张嘴,但还是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没办法,想不出更好的话来骗龙之介君,只有乏力的安慰。
那还不如不说。
我们总算是走出了这片小树林,我感觉双腿都已经麻木了,想来龙之介君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不远处传来犬吠,隐约还有水声。
“龙之介君,我们去换一点水来吧,再休息一会去山北。”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无谓地点头,“我们离山北很近了。”
“嗯,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我强调着,好像多说几遍这就能变成事实一样。
我们进到了一个很普通的村子里。
明明是白天,但是家家户户都闭着房门,屋前也是灰扑扑的一片,阳光底下都是灰尘,没有人类生活劳作的气息,连蚂蚁也少见。
我皱眉,因为实在反感这个村落,要知道像这样封闭古老的村落,不管有没有人烟,一向是恐怖事件发生的高频地点。我下意识地拉住了龙之介君的手,在反应过来之后也没有松开。
至少这样方便我们拉着对方一起逃跑。
芥川龙之介声音冷淡,但是手指也握住了我的手腕,“害怕了?”
我果断摇头,“没有,只是没必要在这里冒险。”
“既然这样,那直接走吧。”
我们顺着路走,在一条小河边看到一点人迹。
穿着破旧衣服的中年人站在一条小船上,一手撑着竹竿,另一手里捏着麻绳,在不宽的河里四处搜寻。
岸边还有个弓着背的老妇人,她在石板上一下一下地搓着衣服。
两个人的脸都被晒得黝黑,中年人撑船远离了逐渐靠近的我们,洗衣服的老妇人脸上能看出重大打击留下的痕迹,麻木与疲惫。
她是遭遇了什么才让眼神这般空洞呢?天灾还是人祸?村落的荒凉与此有关吗?
“大婶,”我还是决定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就走到她的侧面,影子落入水中,“您是住在这附近的吗?”
老人没有说话。
可能是年纪上来了耳背,我加大声音继续问了两遍,然而老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机械地搓着衣服。
看来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手上传来龙之介君的力道,他似乎同样不指望能获得有用的东西,只是迫切地想离开。
我摇摇头,“先在上游接点水。”
在我蹲下身取水的时候,龙之介君就站在背后,湛蓝高远的天空倒映在水面上,然后是他的影子,深蓝色的和服下摆随风飘着,他的视线也追随着,下一秒,黑色的眼睛突然抬起来,和我视线的方向恰好碰到一起。
我迅速起身,凉水滴滴答答地沿着水袋滑下,在风中手指凉飕飕的。
“天黑了。”一直不开口的老妇人用古怪的音调自顾自说着,“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我的儿子会接我到城里去享福的。”
“是多么可爱的好孩子啊,健,会编鸡笼子,捕鱼也是一把好手,对什么人都和和气气的,从来不和那些奇怪的人来往。”
“他现在在城里当医生了。”
“好多人都靠他过上的好日子。”
她满面笑容,一反刚才沉默的样子,痴痴地絮叨起来。
想不出来能表现什么,我和龙之介君看了彼此一眼,不谋而合地向山北的方向走去。不管这位老人家的儿子是不是真的在城里当医生,我们这两个陌生人又能说什么呢。
我转过脑袋,避免眼睛朝她的方向看去。再见了,老人家,希望您的儿子尽快接您去享福吧。
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山北,我们的亲人也在等着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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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下午四五点,我们总算是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地方。如善逸所说,这里差不多还是横滨的郊区,但是离海更远,靠近城镇。
尽管和我们熟悉的那个横滨几乎没有地方相同,几乎是一个世纪的变迁。
橘黄色的太阳虽然还在地平线之上,但目测不过几寸,空气不再明亮,更远处的山路有些阴森森的,晕黄的光线难以穿透树缝了。
黄昏时分,逢魔时刻。
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两个都是来自其他世界的魔,那么现在,是回去的时候了。
我望着那轮落日抬起手,龙之介君与我十指相扣,完全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