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远处的唐妙兴,对方少见地装作没看到她,朝反方向加快了步伐。
“啊——师兄!”
唐妙兴立刻回过头道:“不是师兄,师兄没有拿!”
她追过去使劲拖着他的衣袖不松手:“你骗人,你衣服底下明明有东西在叽叽叫,小九都听到了。快点还给小九,小九现在不跟你最好,不要给你玩嘛!”
梁五儿上前堵住唐妙兴,第一眼先落在他手上,在和他对视上之后二人共同沉默了片刻。
“……”
“……”
“妙兴,你手背都乌黑了,还说没拿?”
“……”
以乌梢甲包覆手臂固然安全,但相对的,手感也将大打折扣。他是有品的人,不学梁五儿。
一个小小的东西从唐妙兴衣襟爬出,噗叽一声被他接入掌心。因为突然被他抓走闷进怀里,这小东西被吓坏了,乍一见光,也只能软趴趴地窝在他手里掉小珍珠而已,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梁五儿对好兄弟这行径痛心不已:“妙兴,哥看到你不争气的样子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不管怎么说,偷师妹东西太不应该了,大师兄的体面都不要了?”
唐妙兴扣住他手腕一扯,正色道:“你也还给小九。”
“讲理不?我这可是九自己塞我手里的,明公正道来的。”
“对呀对呀,”她两手叉腰,在一旁帮腔,“五哥可以玩,小九喜欢五哥!”
梁五儿声音一扬:“听到没得……”
“是因为师兄前几日下山没有带你一起,所以才不高兴吗,小九?”唐妙兴完全无视梁五儿,向她问道。
“……小九才不会嘞。”她声音小小,显然是被说中了心虚又要嘴硬。
“门长方才吩咐我明日下山去附近的镇上一趟,这次可以和你一起。”
没想到唐妙兴居然来这一手,眼看师妹要被人哄走,梁五儿闻言心中警铃大作,正待说些什么阻止,就听她道:“小九一点都不想下山去玩。”
呼,还好……
她继续道:“因为小九是三好唐门,好饿,好困,好想时时刻刻都跟师兄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梁五儿:?
唐妙兴笑:“嗯。”
有什么好疑惑的,他的小九本来就是粘人的小宝宝,越爱越哄越听话。
她转头对梁五儿道:“五哥,愣着干嘛?快点把捏捏还给妙兴师兄——你的这个也给他。”
梁五儿道:“要说师兄,其实我也算一个……”
唐妙兴:“闭嘴。”
–
早晨水汽很重,她耳边别着的蓝色小海星发卡瞧着总有些湿漉漉的意思,引的人想要摸一摸。她身上是件灰色小衫,长裤宽松,随意站着便比林间万顷绿意夺目。
最近她穿衣总是遮得严实,唐妙兴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偶尔觑见她掌心异样的红,心底便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打手心……又是由师叔么?
他将手指轻轻插入她指缝,长指收拢,虚虚扣上,并不挨上她掌心。
他的手毕竟粗糙,刮疼她就不好了。
如果迎面没有撞上那么个人,单为这片刻的亲密,唐妙兴今日的心情都还不至于跌到谷底。
山间静寂,松风中再轻再浅的脚步声都不可能逃过他的耳朵。此处已不算在唐门范围内,是以一开始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只在将要擦肩而过时匆匆瞥了那人一眼。
漆黑如墨,精神内守。
他见过这么一双眼睛。
“师兄。”
牵着他的那只小手忽然紧了紧,梦呓般叫他一声。
唐门规矩不禁私斗,但没有委托,擅自出手取人性命却是大忌。
然而唐妙兴从这一声中陡然领会到许多,更是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家小九果然一见到这人就会变得古怪。
紧张。
独独针对此人才会有的紧张。
唐妙兴没有犹豫,抽手直刺眼前这个男人的面门。
打从看清这俩人起,无根生就做好了滑跪的准备。流年不利,他最近实实在在享了一把背时人生,大灾小难不断。
好不容易挖墙洞出了城,他痛定思痛,决意找俩人搭个伙,好把霉气散给别人一点。
从结果来看,散的很成功。跟他一道的那俩全性哥哥死了个透,他倒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在客栈里,那唐门小哥下毒时他稍微动了点心思。
上次遇着的那姑娘捅了他一身窟窿,却极富先见性、甚至是针对性地全用了药毒。这他没法解,全靠端木瑛和风天养为他拼了一把命。
炁毒就大不相同了,或许,可以一试。
和预料的差不多,唯有一点,那缺德小子毒里掺了点药,好死不死还是巴豆。
这是他不要脸,要脸的早一死了之了,就算那小子跪着求他他也不能吃那解药。
吃了人家的解药,他主动替那俩唐门小哥去送个信也不是什么难事。
唐门……怎么也不能知道他是全性吧?
……
还不如当他是全性!
冤家路窄,唐妙兴明显只想要取他性命,滑跪已经跟不上了。无根生瞬息之间已向后跃开数米,与他二人拉开距离。
一击不中,唐妙兴并没有急于追击,而是垂下手臂,在原地站定,屏息凝神盯着他。
她就在这时从唐妙兴身后走出,像一条小小的毒蛇自成蛇身边游弋而出,与他一左一右地夹在无根生两侧,寒意顿生。唐妙兴不想她被波及,可当下的形势容不得他多说,至多也只能分神顾着她那边。
无根生并不太在意唐妙兴带来的威胁,麻烦的只有这姑娘。首选自然是立马就跑,问题是这姑娘的轴劲他已经见识过了,恐怕跑不脱。
但他也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上次的场景了。
无根生当机立断,举起双手大声道:“二位!二位!我是来送信的!你们有两个兄弟为了杀全性那个金钩子黄放受了重伤,现在在那客栈里躺着等人去救呢!”
这话唐妙兴只是半信半疑,他看得出,尽管此人有意示弱,周身的气势半点没有松懈,此时出手必然不成。
她则大概有数了。没猜错的话,这就是许爷当年初遇无根生那茬子破事。
果不其然,无根生怕他们不信,又比比划划道:“两个小哥,一个这么高,一个这么高,一个这样,还有一个这样。”
言九:“……”
这么说谁听得出是谁啊!
唐妙兴微微蹙眉,看描述像是董昌和许新,而他们似乎也确实定在近日回山不假。
无根生见唐妙兴表情有些松动,知道有戏,忙不迭又添了把火:“二位要是铁了心跟我耗上的话是我倒霉,我认。可那两位小哥的伤势……再拖下去怕是性命不保啊……”
“我管他去死。”她冷声打断他。
无根生闻言微眯了眯眼,视线故意往唐妙兴那边飘了一下,似乎是想提醒她这里可不止咱们两个。
当初能放着东洋人不管都要杀他,如今不顾同门性命也不稀奇。
他这番话本来就不是说给她听的,这不还有一位兴许比她多点人性的唐门呢?
唐妙兴当然不会为一己私欲弃同门于不顾。
她那句话给他听去了,又如何呢?
会不会觉得她原来好坏?
会不会讨厌她?
她咬紧下唇,表情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答案已有分晓,无根生幽幽笑起来。
“既然如此,二位,咱们有缘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