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恪显出身形,走了过去。
像守株待兔,他想见一见自己的师侄,居然要到别人家门口蹲守。甚至,还要观察一下,看她心情如何。
愉悦、又暗含一种舒畅的得意,如草木萌生,初展枝芽,恰遇着一江春风。简单来说,由恪觉得她甜甜的。
很快他便知道这一江春风从何而来。
跟在她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左若童。能让一门之长亲自相送,她面子倒大。
左若童朝由恪看了一眼,问她:“是你师叔来了吧?”
她啧了声,摇摇头道:“也不幸福,家里介绍的,没什么感情。”
左若童走后她才抱上由恪的胳膊,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师叔,您怎么又来了呀?小九不是说了嘛,以后不要来接我了,我怕左门长误会——妙兴师兄都听话耶,都没有来!”
如果她出门前肯多留心一点,也许就能发现比起听话,还是气晕了更好形容她这个好师兄的状态。
相比之下,师叔游刃有余得多。对她围着别人打转的事由恪并不生气,甚至,极为隐秘地、他在高兴。
那位陆地神仙行走人间至今,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就算不十分准确,却也错不了多少。
由恪自认还不至于闲到去嫉妒她身边那群孩子年轻。非要说的话,于他而言年轻更多代表的是一种轻率愚蠢的状态,自己的不堪回首,他人的看着更烦。
可普世来看,十七八的少年怎么也比他这样人到中年的男人更具吸引力。
璞玉浑金,天然美质。
他最不可比的就是纯粹二字。
如今有个年纪更大的给他垫背——如果非有不可的话——也好、更好。
思及此,由恪忽然想起山上某位师兄来。他垂下眼眸,沉默着端详了走在身侧的小姑娘片刻。好在他最近心情不错,无论是她不识相的抱怨还是那些似有似无的纠葛都不足以使他感到半点焦躁。
若是由守知道他这向来脾气差的哥哥居然也有这种时候,恐怕会请人来做法驱驱邪。
由恪此刻波澜不惊,只想把她捞进怀里。
掌心拢紧她肩头,他就那么毫不避讳地在大街上把人往自己身上一寸寸压近。
“言九!”
道旁忽然发出一声喝,被喊到名字,她心头一跳,下意识抖了下身子。等她回过神时眼前已笼着片阴影,是吕慈不知为何急得看见跟仇人一样,突然跑出来挡了她的路。
她有点纳闷,来不及发问,吕慈已扣紧她手腕,眉心拧得死紧,拽着她道:“说好的怎么不来,都在等你——快点跟我过来!前辈,告辞!”
力气不小。由恪虽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却并没有硬要和他挣的意思,默然撤开手背在身后。
言九生是被拖走的,吕慈像个炮仗,步子迈得大,她要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跟得上。
直到巷口吕慈才又回头望了一眼,确定不见由恪的身影后才放缓了些,扯着她拐进另一条无人的小巷,把几乎算得上是被制在他怀里的言九推了出去。
“不是,哥们你、你……”
——你二逼吧你?
考虑到吕爷待她还算拟人,她暂且忍气吞声,把话憋了回去。
两边腕上都被掐出明显的指印,她捏捏这边捏捏那边,匀了口气问道:“我跟你说好什么了?”
吕慈:“……”
言九:?
吕慈:“咳!”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还能在这位爷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心里冒了会儿问号,她忽然福至心灵般悟了。
吕慈脸上写的是——心虚。
所以,并不是她忘了什么要紧的约定,单纯是她吕爷间歇性发疯而已。
……这解释放在他身上合理的要命。
吕爷发疯,给她撞上,只能认倒霉了。
二人相对无言,捋清思路后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回去找我师叔去了。”
吕慈又一次拧起眉毛,怒道:“别动!”
“……你没事吧?”
吕慈听出她语气中的阴阳怪气,本来还碍着不好发出来火像被不开眼的家伙投了把空心的木柴进来一般,噼噼啪啪地炸开了。
“你才没事吧!别说你看不出来你那个师叔有问题,再亲也有个度吧,你脑子到底够不够数!”
言九:“……哈?”
吕慈恨不得上手戳她脑壳:“只有老色鬼才会用那种眼神看女孩儿,要不是我及时把你拽走——他刚刚是想抱你你感觉不到吗?”
言九的目光不自然地往他身侧看去,吕慈一直盯着她,故而再大的火也没让他错过她的小动作,跟着扭头看了过去。
空无一人。
毕竟话中涉及到的事太不堪,他又凶,吕慈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想到她是被自己吓到,才借乱瞟抒发紧张。他脸上明显的怒意滞了一瞬,而后竭力压了压,面色却依旧差得吓人。
男女之事上他不算敏锐,只是同为男人,又且见过一些事,或许还有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夹在里面,他说不清更不屑想。总之,遥遥一眼他就确定由恪对她心怀不轨。
他不会将那样的眼神认□□慕。那是她师叔,一个年近四旬的老东西。
男人会老、会死,但不会变好、变老实。中年男人最好色,难保不会借着身份私下对她做些什么。
方才在大街上他都敢明目张胆地揽她,背地里还不知道如何。
越想越气,气到已超出朋友间仗义执言的地步。吕慈一向急躁,疯起来没个顾忌惯了,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他拼命压着火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问:“你……他……咳,他没对你做奇怪的事吧?”
哪怕出发点是好的,拿这话去问一个非亲非故的姑娘不可谓不失礼。
吕慈半点没意识到如今这世道这话能逼死人。如果他哥在大抵早早就会给他一巴掌,要他闭嘴滚边去。
但他哥不在,他就是问了。有必要的话,他现在就能挑个趁手的家伙替她砍了她师叔那老狗。
真的思考起来哪把刀好用,吕慈没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言九一巴掌,被拍到墙上去了。
“我——”
吕慈不可置信,扶着墙扭头,张嘴正想骂她之际只见道道隐线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纵横铺开。其上覆映的不是靛蓝的真炁,而是独属于唐门的毒。
由恪就站在她方才看向的位置,眉目压抑阴郁,神情摄人至极。被他冷冷盯着,吕慈丝毫不怀疑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运气不错,小崽子。”
好心情在言九选择推开吕慈的一刹那彻底宣告结束,由恪当时心里说的其实是——
妈的,小兔崽子。
隐线缓缓消失,由恪神色平静,若无其事,对自己差点杀了吕家二少爷的事实没半点反应。
由恪缓步上前,小巷随着他的逼近变得愈发狭隘紧仄。要扼死人,并非一定要亲自用手、或是用隐线绷断对方的脖颈。
尽管他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可年长者、上位者所有的威严也绝非少年所能匹敌。
由恪停在吕慈两步之外,与言九更近。对峙的一刻极短,落在感官上却反而长得让人难以忍受。三方没有任何言语,直到由恪冷笑一声,转身走向巷外。
“言九,跟我回家。”
她看起来并不害怕,却还是在看了眼吕慈后依言跟上由恪。
吕慈觉得她真是该死地听话,有点出息没有!他咬牙,就见由恪自然而然地牵握起她的手,侧过头对他道,“怪不怪的,我不好说,竟不如你亲自跟来看看,看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如何?”
吕慈分明被这话嘲讽到了,僵硬地望向眼前的男人。
狗屁的如何,分明是在问他敢不敢。
他有不敢过吗?
——从来没有!
吕慈大步走向由恪,脸上带着堪称狰狞猖狂的笑意将话顶了回去:“好啊!去就去!晚辈求之不得!”
言九:……?
这又是较的哪门子劲?
吕慈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他就是铁了心要跟由恪对着干。
她收回之前的话,吕慈即使年轻时也是疯狗一只。和后来那股狠厉阴鸷的疯劲不同,如今更多是一种被鲜红滚烫的血液顶出来的冲劲,无所畏惧,不知天高地厚的犟种一个。
她现在真的有点怕了。
怕吕慈咬她师叔。
于是她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呜呜嗷嗷的叫声中,她命令道:“别叫。”
言家人说话从来管用,吕慈很快就沉默下来,像一只被驯服的狗一样。
“……哦。”
–
所以,最后真的跟着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