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天微微发亮之时,姜念即整理好了衣裳,未与任何人告别,径直上了府邸门前已约好的马车。
醉花楼与幽馆府邸并不算远,只是昨夜又下了场倾盆大雨,难免道路湿滑,因而下坡时的马车速度慢了些许。
姜念静静从箱子里拿出圆镜,对着自己的妆容看了眼。
因为身份是孟峥之前所给的崔氏千金,所以即便此时以自荐为‘奴’,髻环簪珥仍然端正整洁,了无散乱之状。
晨间还弥留着雨后湿润的草木香,帘子因风鼓动,透出车窗外那片仍处在黑暗之中的区域。
压抑、沉闷。
姜念轻轻闭了闭眼,将圆镜收回到了箱子里,开始静默复习起之前秦览所给她崔氏散页资料时的话。
“崔氏本为主教残党,当年投奔过乌糜众一次,但因双方谈判不合而破裂。”
“如今崔氏已籍籍无名,你既扮演崔氏千金这个身份,就应当在与你问话考核的人前,附上一句……”
“小女子因家道中落,无依无靠,愿卖身为奴,进乌糜众,成为神女的仆从,伺候神女。恳请二位爷开恩,收留小女子为侍女。”
脑海里秦览当时说这句话的微妙古怪神色姜念至今还记着,直到他把这句话说完,又补充了几个字:
“当然,我知道有些地方肯定会有出入,姜小姐到时候见机行事即可。”
说完这一番话,他便将记录这崔氏过往的散页放到她手里,即便离开了。
转眼就回到了正往醉花楼的路上,姜念敛下眼,指尖摩挲了一下木箱,浅浅地叹了气。
也罢,之后会发生的事件谁都无法顾忌,现在提前去准备构思反而还会加重心理负担。
她看了眼身旁的木箱,又转头看向掠过丛林后,那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蓝色的汪洋倒影进了姜念浅色的瞳孔,温润的视线似能漾起一汪泽。
此时此刻,她的心从未如此平静。
—
车夫将她送到醉花楼不远处的宽巷中,也便离开了。
姜念提着木箱,穿着侍女服站在了醉花楼的大门前。
这是她第一次站到这个多次听闻,却只在筑玉亭那门口遥遥一见的歌舞楼。
寿赞所设计的建筑。
天色刚蒙蒙亮,视线都带着雾气。
挂在歌舞楼上艳红灯笼随清晨的风晃动,不知哪间窗户的屋檐下的铃铛响起一串悦耳的铃声。
还未待姜念收回打量醉花楼的视线,不远处就有名穿着同为醉花楼侍女服的人前来。
“你就是这次来自荐侍女的人?”
来者模样看上去并不大,但被她那视线盯上后,就似有滑腻冰凉的蛇缠绕脖颈勒喉般,尤感不适。
姜念双手提着木箱放在身前,微微朝她颔首示意:“是。”
“……”侍女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转头就朝醉花楼一旁的侧门走:“既然甘愿为奴,那就放下你那身段。”
“跟我来,带你去见总管。”
姜念低低应了声是,掩去眸中的沉色,佯装成家道中落·无依无靠·无特长脆弱女子后,一脸温顺地跟了上去。
与进醉花楼寻欢乐的客人们不同,侍女所带她走的道路,是属于醉花楼地下的侍从通道。
许是看惯世态炎凉,上一秒鸡犬升天下一秒株连九族这般荒诞的事故,侍女虽对她爱答不理,却也未给她使绊子,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到了那所谓的总管房前,便先一步离开了。
从侧门到里边内部的仆从通道并不算长,很好记,因此姜念除去在脑海里顺着记下的图纸里想了下对应路线后,便是一路观察墙上的壁画。
这些壁画在先前一次言谈期间休憩时,听琰提起过。
苍郡这座城下还有许多穿梭其间复杂的密道,这些密道皆是前朝出现之前挖下的密道。
皆是和主教有关的东西。
当年中央权力架空,军阀与主教结盟并立,共同掌握权力。时间一长便生出了间隙,军阀想通过武力来夺取皇位,而主教又有自己支持的人选,试图通过政治手段来影响继位。
几番争执战争后,主教这方所派出来的人成功登上了皇位。
先皇在被选前曾承诺让主教及其支持者进入京城,使主教的宗教地位合法化。
而那段时期便是主教再扩张的时期。
许多拿不到台面上交易的东西,即便放到了无光所照的地下去做。
苍郡便是主教势力的盘踞地。
而这些目前还有保留,有人修整的通道,便是当年地下交易所产生的秘密网络。
目光从远处即近,姜念视线停留在了壁画上的最后一幅图画上。
上面期许着由主教所引导的神明能指引大家,让这一世的付出再下一世得到回报。
只可惜,这幅画中代表着‘主教’的人物最终没有画完。
时间已久,漆脱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无上半张脸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