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耳:“当然不!”
时溪仔细观察了黄耳半晌,确定没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什么不怀好意,否则自己该考虑是不是要和春忘挤厨房了?
四下静谧,夜色无声,一张宽大的床上躺了两个人。时溪从小养成的毛病,睡觉总是不老实,有时从床这头滚到那头,从东侧滚到西侧,有时甚至睡着时头冲南,等醒来时就脚冲南面了,所以他习惯了住大床,即便是穷困撂倒的如今,仍旧不惜血本弄了个大床。
睡在床外侧的黄耳轻而缓地呼吸着,但时溪却注意到二人之间的距离甚至都能再躺下一个人。
时溪翻了个身,听着屋子角落中夜虫“蛐蛐”地叫着,他轻声说:“耳,你有仇人吗?”
他不知对方是否睡着,只试探地问了一句,没想到那边却回答了。
“有。”
时溪:“报仇了吗?”
“不算。”黄耳说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时溪点点头表示理解,他说:“我也有仇人,也想过要报仇……不怕你笑话,我曾经也是修仙界实力强劲的修士,但是如今——”
“嗯,我相信!”黄耳打断他,转过身来看向时溪,难得收起了懒散的神情,一双眸子莹莹发亮,“我不会笑话你,我相信你就是最棒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你能相信我很高兴。”时溪笑了起来,毕竟很少有人会相信实力强劲的人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是他觉得黄耳可能将他想的太好了、太完美了,他并不是那么优秀的人。
他说:“我曾经觉得好人没好报,想着就算不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大善人,但也不至于死的凄惨。我怨恨老天,怨恨天下所有人,我痛苦,我颓丧,我万念俱灰,甚至想要一死了之……我向来是个不喜欢受苦的人……”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曾经为了躲避仇家追查,躲到百姓家的茅坑里,你能想象那种滋味吗,身处茅坑中的滋味,四周粘腻的粪水挤压在身上,甚至都能感觉到有蛆虫在身上爬……”
时溪闭了闭眼,接着说:“为了活下去,我去翻捡垃圾,和狗抢食吃。你可能会想我怎么不去和乞丐抢食,因为那时我太虚弱了,就连乞丐都打不过,有一次因为抢了一个乞丐,而被围殴个半死。这种日子我过了很久,直到后来我再也无力忍受……你知道什么是点天灯么?”
黄耳的呼吸略显紊乱,隔了许久才说:“知道。”他声音低沉,好似已经猜到时溪要说什么。
点天灯俗称倒点人油蜡,顾名思义,便是将人当蜡烛来烧——将全身用浸了油的麻布包裹,然后倒绑在柱子上,从脚开始点燃,火一点点从脚燃起,慢慢向小腿、大腿、肚腹、胸口、最后是头颅燃烧,人会在此过程中忍受极大的痛苦,就连车裂、凌迟在这等死法面前都不值一提。
“我那时已经疯了,我厌恶透了一切,就连自身都不打算放过,所以我打算杀了自己,以最残忍的方式。”时溪道,“那天我都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只要抬起身点燃脚上的油布……却突然听到有人说我那个仇家被灭了,我痛哭流涕,终是觉得天道轮回。刚刚还万念俱灰、痛哭流涕的我,顿时又欣喜若狂。我大喜大悲之下,身体很快就病了,我无人照料,夜里发烧口喝最终被渴醒,我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去井边打水,却差点栽倒进井里,最后晕倒在井边,等我醒来发现却是被一个本对我颇好、后又因为我发疯而怕我的姑娘所救。”
黄耳头枕着手肘,躺在时溪身边,夜色中长长的睫毛微颤。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那姑娘的父母见我不是疯癫,便撮合我们。后来我就在想,那姑娘本就对我有好感,我当时那么疯又恨极了所有,为什么不娶了那姑娘后,再杀了她全家?或者杀了我所能杀的所有人?因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更没有何顾虑……”时溪将手肘盖在眼睛上,“但是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所恨得只有我自己。”
他转过身,侧身躺着,看着黄耳高挺的鼻梁,说:“所以,你刚才对春忘做了什么?”让他这么怕你,难道你要杀了他?
黄耳:“……?”
他嘴唇蠕动了片刻,终是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时溪莫名其妙:“?”我想什么了?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他最开始确实想的是那样!
这回轮到时溪嗫嚅了,他嗫嚅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睡觉!”
可谁知,黄耳却问了一句:“所以……你娶了她?”
时溪:“嗯?”谁?
随即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他说:“没有,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我不是过来人……”
“可你还说过,年轻时候对什么都好奇,真正尝过了后,也不过就那么回事。”黄耳也转过身,借着屋外透进来的月色看着时溪。
时溪:“……”
“不是,你怎么这么在乎这个?”时溪再次恍然大悟,“莫非你还是个……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