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屿想江渺确实醉得很严重,因为他没有更好的理由去说服自己,那些带着甜味的酒精足以让他眩晕。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过敏了。
年少时陈伯海的酗酒让他在记忆里一直排斥这种味道,哪怕成年后,陈南屿也在本能抗拒。
要怎么承认呢,那晚陈伯海对他的伤害是刻意的毁灭,无论有没有酒精的催使,那本如砖块的硬壳词典都会朝他砸来。
人很擅长自我欺骗,甚至会为了避免痛苦修改自己的记忆。
在陈南屿的记忆里,那个夜晚充满了酒精的气息。
刺鼻的、疯狂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剂量。
但江渺好像不一样,她身上带着甜意和柔软,会让人忘记趋利避害的本能。尽管陈南屿就算再不想承认,也明白这一切都是他放任江渺的后果,才会一而再地陷入被动的局面,甚至舍不得推开。
江渺兴致有余地抚过他的唇角,最后在唇中用力点了下,“又在后悔自己没躲开?”
“你喝醉了。”陈南屿咽了咽喉,抓住她的手,“我带你回去。”
也许是真的喝醉了吧。
江渺似有若无地扯动了下嘴角,她骨架小,陈南屿都没费什么劲就把她带回了房间。
房间的吸顶灯呈现耀眼的白色,她平躺着,看得眼睛都冒出一层重影,感觉陈南屿好像说了句什么,耳边传来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江渺眨眨眼把头埋进被子里,灯也没去关,只觉得疲惫至极,迷迷糊糊之间竟做了个短暂的梦,混乱不堪,可门口传来的开门声又让脑子瞬间从梦中抽离出来,悄悄攥紧了旁边的枕头。
陈南屿看到被子里的一小团拧拧眉,将手中的蜂蜜水放下,轻轻唤了她一句后才小幅度地将被子往下扯了扯,却扯不动。
“江渺?”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静,只能感觉到背角被人从里面死死攥着,不肯松开。
下一秒,被子侧边钻进一束光线,陈南屿落在光外瞧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感觉心底被挖空了一块。
他什么也没说,将被子重新掖好在上面轻拍安抚,好似知晓江渺刚刚做了一个怎么混乱的梦。
过了许久,被子下方才摸索着伸出一只手,陈南屿迟疑一瞬握住,听见里面传来闷声的呢喃:“你能不能别总想着要走。”
她的身边已经快要没有人了。
“没有要走。”陈南屿说:“我只看房间没有水而已。”
他顿了顿,又说:“起来把蜂蜜水喝了好吗,免得明早头疼。”
被子里面的人没有说话,沉默着往床中间挪了一小段距离,直到拉着陈南屿的手臂崩成一条直线无法再继续才停止动作。
空出来的地方刚好再躺下一个人,江渺什么也没说,可行动却不言而喻。
她不相信他。
入夜温度保持在适宜的二十二度,陈南屿怕她憋坏,半哄道:“我知道了。”
他隔着被子躺在床侧,两人都没有再动,只有握着的手藏在蓄满热气的被下已经生出一层薄汗,但谁都没有松开。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只留下了一盏小夜灯,江渺察觉到身边的人许久没有动静,动作轻微地从被子里探出眼睛,陈南屿半侧着身子,就和她面对面,紧阖双眼。
江渺无声地看了会,指腹蹭过那处疤痕,而后呼吸落在他的眼皮上,很轻很轻。
像在呓语:“陈南屿,你那时候很痛吧。”
对面熟睡的人当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江渺又低头吻了吻那处,小心把被子扯过去盖他身上,才终于放心落入梦境。
昏黄的灯光中,陈南屿重新睁开眼,久久而凝重地注视着她。
他不知道江渺是何时转变的心态,但他这晚确切的开始明白一件事情,江渺是认真的。
她的到来,不是为了报复或者泄愤。
陈南屿望着已经熟睡过去的江渺,耳边回响起她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
疼吗?
兴许曾经是很疼吧,但关于过往的疼痛,陈南屿已经记不起来了。
人生会受伤本来就是常态,更何况他的童年从小被划分成三点一线,碰见点伤痛好像也习惯了,陈南屿回想起过去,脑子里总会不可抑制地出现陈伯山那张脸。
陈伯山在陈南屿生命里始终是复杂的,但在那更早之前,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充当陈南屿父亲这个角色。
事实上,这件事情一直有规律可循。
双职工家庭注定在带娃这件事情上很难两全,蓝湾镇太远,陈南屿小时候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奶奶家,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陈伯山也回到那家小小的中药店里。
陈伯山离婚这件事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影响,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个家庭的压力。
日益衰老行动吃力的老人,和逐渐长大的小孩,两个无法全然照顾自己的群体,需要一个正值壮年的劳动力,陈伯山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空缺。
对年幼的陈南屿来说,陈伯山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早就超过了陈伯海的存在。
这样看似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梁惜文说要离婚那年。不吵架,你永远不知道双方矛盾积怨已久,陈南屿在那两年见识了人性的多样化,原来和蔼的奶奶也对梁惜文一直有意见,觉得她没有照顾好家庭,不够安分。
陈南屿有一段时间甚至都不敢开口,他认可不了奶奶对梁惜文的评价,也无法回答梁惜文问他是否愿意跟随一起去晋城的问题,这些事情的选择权从来不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