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从耳边灌入,江渺回握住他的手,只知道要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像八年前那样,要紧紧抓住陈南屿的手。
不同于渝城闭着眼都能认出路的老旧街道,蓝湾镇地势平坦,这里不追求楼高和繁华,有的只是古朴低矮的平房,遍野的新绿。
江渺跑了一小会儿,感觉自己没有小时候那股劲了,她跑起来很累,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今天搭配长裙的还是一双高跟鞋,有点磨脚。
好在,看不见摄影展后,陈南屿在空地上停下来。
江渺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拧着眉头,感觉每走一步路脚都疼,甩开他的手,“谁让你拉着我跑的?”
“可是我当时看你很想跑……”陈南屿冷静地看着她。
有这么明显吗?江渺承认当时确实有点慌张,可也没有直接写在脸上吧,再说,她怎么知道那些东西会依次全部倒下去。
“.......那也不用你管!”她忍着疼往前迈了一步,后脚跟又一次蹭过磨破的皮肤,江渺想回头看看,又记起陈南屿就在后面,咬着牙硬是往前走了几步。
那几步走得怪异缓慢,鞋跟因为想要寻求一个不痛的方式落在地上特别重,陈南屿拧了拧眉,难得露出一点强势,“别走了。”
江渺被戳破显出一抹愠色,脾气上来也懒得管了,蹬掉脚上的高跟鞋踩在地上,蓝湾镇三月底的温度已经和入夏一样,晒了一上午太阳的地面灼热发烫。
她并非冲动行事的人,可面对陈南屿,却好像总是一口气闷在心里,自尊心受不得一点委屈。
江渺不管不顾往前走,下一秒,直接被人单手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迫使她只能伸手抓住陈南屿,江渺愣了一瞬,手无意识地缩紧。
这个姿势的承力全在陈南屿的手臂上,相当于直接横坐在上面,江渺不敢乱动,也没扭捏,她又没说要陈南屿抱,他自愿的行为,和她无关。
只是,这里离小院远吗,走回去会不会太累,她撇过脸冷冷道:“你还是放我下来吧,免得你等下又说我。”
陈南屿紧了紧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另一只手上提着被她丢掉的高跟鞋,坦然自若,“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大了?”
“对呀,我脾气就是很大,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渺有样学样,陈南屿和她撇清关系,她就把这条线画得再明显一点。
既然得不到,还不如她自己主动丢掉。
说着,她证明似的松开抓住的手,结果险些失去重心往后仰下去,陈南屿眼疾手快收紧了臂弯,拉开距离一瞬间离得更近,江渺被吓着了,目涩眩晕,两只手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体温都凉了几分,从正面看她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陈南屿的肩上。
陈南屿不着痕迹手臂往外扩了些,抱紧,“不会摔的。”
江渺闷闷地趴在他的肩上,没再说话。
上次被人这样抱的时候,还是小时候江新带她去游乐场玩,说另一手要空出来牵方凌萱。
不知走了多久,陈南屿找到一处长椅,把她放在上面坐好,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到这里等一会儿。”
江渺低着头没有回话,等陈南屿回来的时候,她还是维持这个姿势不变。
不冷脸的时候,江渺的样子其实看着很乖,垂着头,好像很听话的样子。
陈南屿把购物袋放在长椅上,蹲下从里面拿出湿巾,扶起她的堪堪一握的踝骨,直接伸手去擦。
皮肤犹如接触到静电一阵酥麻,江渺想退后,盯着他柔软发顶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南屿擦得很仔细,薄薄的开扇眼皮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清理完又看向江渺后脚跟被磨破的地方,从购物袋里拿出药膏在伤口处抹了厚厚一层。
江渺移开视线,不自在地架起手,“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哄好。”
“我知道。”陈南屿闷闷笑了声,把卡通图案的创口贴覆在伤口上,“出来玩还是准备方便一点的鞋比较好。”
江渺自然知道,高跟鞋本来就是美丽的刑具,这不过是常有的事,再说了,其他平底鞋也未必不磨脚,直起身逞强说:“漂亮就够了。”
陈南屿叹了口气,给她另一只脚也涂上药膏,“已经很漂亮了。”
“那又怎么样,你又不喜欢我!”
周围安静一瞬。
陈南屿撕开创口贴,没有抬头看她的眼睛,但话里诚恳:“江渺,一开始我装作不认识你是我不对,你来我很高兴,真的,可是……”
“我不想听。”江渺直接截断他的话,说的话就没有一句她爱听的。
“你如果真的不喜欢我,就应该拒绝我再狠一点。”她语气带着点鼻音,却还是一板一眼地教他:“你应该把我赶出去,然后说,江渺,我讨厌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一边谴责她的靠近,一边又不愿意说狠心的话去让她彻底死心,既要又要,就像一个——
“渣男!”
江渺毫不留情地骂了句。
陈南屿顿了下,没有为了自己辩解。伸手从鞋盒里拿出一双低跟的米白色半拖,颜色和江渺的高跟鞋一样,既不会碰到她磨破的后脚跟,也不会破坏她今日整体的穿搭。
他直起身想站起来,却被人突然俯身抱住,刺目的太阳在视线里变成一个小黑点,耳边传来江渺低低的询问,比燥热的空气更让人心慌:“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江渺不需要他的答案,她永远坦诚,“可我很想你,陈南屿。”
“我总是梦见你。”
梦见他们在学校故意装作不认识,把这当作共同的秘密,梦见陈南屿永远会在放学的路口等她,把零花钱全部供出来给江渺买那些没有意义的小玩意,可是更多,还是陈南屿拉着她从药店里跑出去,眼皮上的鲜血滴在满是灰尘的马路上,告诉她,别害怕,这不是你的错。
“其实你对我也有感觉对不对。”
谁都没有说话,可是江渺已经明白了答案,耳边刻意屏住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心事,她无声弯动嘴角,“没关系,这样就够了,别再跟我说道歉的话,我不想听。”
陈南屿垂在两侧的手掐住指尖:“江渺,你现在并不了解我。”
空白的八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甚至能够让人面目全非。
江渺皱眉松开他,“那又怎么样,三岁看老,七岁看小,十四岁不过两个七岁,再说了,不了解就了解好了,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担忧。”
简直洒脱的不像话。
“可是你是女孩。”
“女孩又怎么了,女孩就不能主动喜欢别人吗?”江渺眯起眼,“你现在怎么还搞歧视这一套。”
陈南屿有些无奈,认真看着她,“没有,只是这样会很辛苦......也许我会让你失望。”
要总是等待别人的回应,甚至牵肠挂肚,还有可能面临无尽的失望和试探。
“那我也甘之如饴。”江渺没什么好无惧的,“陈南屿,我不是笨蛋,如果你不好,我自己跑了就是,反正我现在有钱,想去哪就去哪,你要是惹我不高兴,我会去一个让你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只是怕自己不够勇敢。”
“不会再有比你更勇敢的人。”陈南屿这次没有迟疑,望着她纤瘦的身影,眼神细细描绘,“江渺,给我点时间看好吗,你和我都需要时间去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重逢时的生疏,而后不断堆积的矛盾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江渺故作思考‘哦’了声,没有强迫他,补充道:“我告诉你,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我才不会为了你患得患失,坐立难安,我想追你就追你,不想追你也能喜欢别人,你只有乖乖就范的份。”
“知道了。”陈南屿目色柔和。
回到小院,李恬正在帮李瑞折菜,眼神揶揄从他们身上飘过,喊道:“怎么才回来,都要吃饭了,我打你电话都没接。”
江渺进摄影展的时候调了静音,打开才发现李恬确实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还发了消息。
李恬注意到她脚上的新鞋心领神会,含笑连连点头,示意她不用解释。
李瑞端起没择好的菜,直接闷头进了厨房。
陈南屿看了眼,把购物袋递给江渺,跟了过去。
李恬撇撇嘴,暗叹他这样未免也太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生气,抬眸见江渺也往那边看,摆摆手说:“没事,他最近......内分泌失调,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江渺放下东西,“抱歉,手机静音了,前面没接到你的电话。”
“我说呢,本来还想找你看看那个彩蛋。”
“什么彩蛋?”
“你没看见吗?”李恬说:“有人推倒了那些彩砖。”
江渺抿紧唇,自己做的事情怎么会不清楚,“是我不小心在出口弄倒的,你知道那个摄影师是谁吗?”
江渺打开手机,想要联系方式,虽然不是有意,但该给的赔偿还是要给。
李恬没理解,“那有什么关系,扶起来不就好了,再说了,它本来就是南屿哥弄的一个机关。”
两人在一瞬间都回过味来,李恬很想忍,但实在忍不住,笑弯了腰:“我都不知道他还会捉弄人。”
手机正好停在微信的页面,前面新加的微信置顶上方,一张蓝调时刻的模糊夜景,备注陈南屿,江渺点了点对话框,思忖几秒,关闭屏幕。
仔细想想,陈南屿说的那句话也没错,按他现在的性格,那些幼稚的行为好像是与他漠不相关,但他们认识的足够早,江渺见过他孩子气的一面。
李瑞再次从厨房里出来,面色缓和许多,不知道陈南屿和他说了些什么,对上江渺时依旧闪躲着目光,但没再把她视若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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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雨,蓝湾镇的雨季通常在下半年,春天雨水极少,连日躁郁的天气已经让人忘记,立春不过是上个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