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那亡者生眷因恐姜亭云趁夜脱逃,满腔忿怨无处可泄,故而于薄暮时分便又邀来十数族亲,其人悉皆手持棍棒,肘系缚绳,在庵门及庭墙外首严正以待。
是以姜亭云甫一攀上墙头,便遭下首围堵的人众识出。
一经瞧见,其内一身长约莫八尺的络胡壮汉立时便够臂其上将姜亭云莽然拽落。
“果是个不安分的,无有枉费我等在此间候了数个时辰!” 那壮汉冷睇了她一眼,哼声道。
姜亭云此人,虽说自幼非同世家贵女般于家中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娇养着,亦称得上是除却集采同晾晒草药外,无需费心操劳旁事,故此一身肤表也算温理得皎若脂玉、皓如秋月。
而今此般跌坠,骤然滑落的袖摆之下,腕、臂、肘间悉有不同程度的伤损,势重之处业已凝出血珠,然她却奋劲咬住下唇,半声呼痛之音皆未曾溢出。
“倒是得忍。”
语罢,一着麻襦素袴、发束粗布的男子将两腕处的袖缘挽至肘间,尔后提起姜亭云颈侧衣襟朝着庵门行去。
待得阖闭的门页陡遭外力撞击而敞落时,那男子一面拖行着姜亭云朝佛殿踱去,一面嘱托余者道:“去禅房外守好了,莫要让那些个老尼出来坏了事。”
“好。”
一言应罢,四人旋即握紧手中棍棒向着已自于屋内探首窥瞧的尼众们而去。
“去去去!都回各自屋里待着去。否则,饶是这所谓佛门净地,我等亦不会手软!”
“阿弥陀佛......” 年逾古稀的师太听罢,再是不忍,亦为保全余下尼众们而挥臂令其等摒退内间。
另厢佛殿中,那男子将姜亭云拖至神像下敬置的蒲团前,令其跪之于上,又将其颅首侧摁在香案上,意图使其目不能判、耳不卒闻、鼻不得辨、口不可言。
此后不多时,那男子黝暗粗砺的右手又陡然抬至她发顶,极为缓慢、翼谨地轻抚数下,直触得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心间百压不下的惶惧垒至限极之时,那只于她发间抚弄的砺掌登时收紧,姜亭云直觉清落可辨的断发之声立时自耳际传来。
“果是能忍之辈,倘或存于乱世之中,又生得个男儿身,想来定可有番作为。” 男子见她紧攥案上供布的润甲业已连根掐断两枚,却仍是不肯求饶半句,不由叹言道。
“呵......”,恰此时又一容色阴鸷、峋骨透衣的潭衫男子自殿外一面扶着殿门一面拖着一条患疾的左腿行至里间,见此景象不由闷哑一笑。
“杨兄......我早年间随着商队一同去往关外时曾闻得有种祭仪,所用之香乃是融生人元气一道进献于诸天神佛......若此香安然焚至最末,则祭香之人可立一愿,而此愿......必、达。” 闷哑的喉音径自于姜亭云后首近处传来,好似那催命的亡铃般叫人五脏寂寒。
“立愿必达......”,方才那男子闻言立时被蛊了心智,未及多思便疾疾询道:“此香该如何祭?”
潭衫男子听罢知他是动了这邪心,便一手撑着香案一腿颤巍巍地跨过蒲团于案前稳住身形,尔后沉声道:“诸天神佛在上,我卢暨舟今日代杨兄于此祭香,时殊事骤,故而典仪不周,还望见谅。”
一语方落,潭衫男子旋即敬拜再三,自案上取下香炉将其圈护于臂肘中,尔后紧齿耐住股间痛意蹲俯下身,就着杨虔方摁住姜亭云颅首的姿态将内里香灰一撮撮填入她耳中,又寻来一方约莫一指粗的镇石将其耳间香灰拓紧填实。
一耳填罢,杨虔方循着卢暨舟所示,使其仰面朝上,令其目内、鼻中、喉口间悉数满填香灰,又将余下一耳亦照此法塞足,于其首上铺堵香灰处各祭上一炷焚香,方作了事。
佛香袅袅腾散,缭绕间神像的肃容一时竟识辨不清。
而初时奋劲挣避的姜亭云眼下亦因着烬灰久久塞住口鼻,渐次隐了声息。
末香燃尽之际,杨虔方原已盯凝了许久,业已深觉胀涩的双瞳立时又睁大了几分,尔后疾疾侍跪神像前暗自于心间立愿道:诸天神佛在上,杨氏虔方今次于此发愿,一盼骤得黄金万万两,二盼娇妻美妾傍身旁,三盼膝下子嗣盈满堂......
愿罢,最后一抹香烬敛去余光,连带着案前原自无辜的性命一道隐入灰间。
“她这便是......死了吗?” 杨虔方将将起身见姜亭云倒卧案前,不由迟滞着探询道。
卢暨舟闻言眸光向下轻瞥而过,昂首微不可查地颔了颔,尔后方接言道:“与其让她不知何时遁离了庵中自此逍遥余生,令那亡灵无能安息,不若今日便于佛前断她生机,省得忧顾。”
“既如此......那便将尸身草草掩了了事,他们若是问将起来,不若道是她己身畏罪自裁了......”
杨虔方言尽便欲抬手拖尸,孰料那卢暨舟却立时止住了他道:“杨兄有所不知,既是以她为祭,便须令其效法祭仪上的牺牲们才可。况今夜我等于此了却这桩人命官司,不单是为惩其今世之过,亦是借此场陋简佛事为其修得来生善途......”
杨虔方听罢,当即一怔,尔后念及事已至此,不若行至末端,亦不枉方才那般费力将她制住,遂回身出殿至厨中寻了把平素只碎素蔬,不沾半分荤腥的庖刀归返,尔后由卢暨舟一刃一句渡言以效仿凌迟之法对仍自温热的肢躯处以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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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方壁体光影熄去良久,容与仍孤驻于前不曾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