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过,全部是摊主否定的回答,何宥鸣的心情甚至连一点起伏也没有,一直在谷底里泛不起一点涟漪。这种情况下,别说苏云为,何宥鸣也感到绝望,与此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份烦躁的情绪。
惊讶的是,何宥鸣比苏云为更早来到汇合点。他站在左边的岔路口,远远地看见身穿明黄色冲锋衣的苏云为还在不依不饶地询问,即使重复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即使知道会一无所获,即使知道从岔路的开头走到岔路的路尾只有满地的失望,但苏云为依旧不愿意放弃,她在用表面的平静掩饰内心早已翻浪的绝望。
苏云为再次崩溃地流泪,她的眼睛瞥向马路对面,无法直视面前的人,她恳求道:“何宥鸣,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何宥鸣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受冒热气的泪水把他的衣服浸湿再慢慢化成冷意。
苏云为疲惫地躺在床上,她还穿着那件沾满污水的衣服,头发散成一团,就这样沉静地睡着了。
何宥鸣坐在客厅沙发上,对面是还未撤走的小三黑的饭碗和水盆。小三喵没了小三黑温暖的毛发,不再愿意睡在狗窝里,而是霸占沙发,缩成一个球安然地睡觉。
“小苏,在不在?”
一道苍老的呼喊声把何宥鸣拉回现实,一个步履蹒跚驼背的老人拎了一袋子零食走进苏云为家里。
“小苏不在吗?”头发苍白的老人再次问道。
何宥鸣搀扶老人家坐下,“她睡着了,您找她有事吗?”
她指指被何宥鸣放在桌上的红色包装袋,“我给她拿点吃的,我的孙子孙女买太多零食,吃不完,给点她吃。”
“好,等她醒了,我会转告她的,我给你倒杯水吧。”何宥鸣拿起桌上的烧水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半壶水,只是已经冷透。他走进厨房倒掉苏云为大概昨天烧的水,重新装满水后,拿到客厅,插上插座,等待水烧沸。
老人家已经抱起睡得迷糊的小三喵,爱惜地给它顺毛。小三喵也不含糊,直接把老人家的手当枕头。“里面还有剔出来的骨头,你放到冰箱去,让小苏煮熟给小三黑啃。”
“今天早些时候,小三黑走了。”何宥鸣没有过多解释“走了”的意思,老人家却听明白其中的含义,她伤感地说:“它很老了,没病没痛的走了对它是最好的。小苏她奶奶把它捡回来时跟小三喵一样小,黑黢黢的,像个小耗子,当时把我们吓一跳。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苏爷爷奶奶先后走了,现在小三黑也走了,很快也要轮到我了。”
何宥鸣倒起沸开的热水,让它在空气中慢慢变凉,“奶奶,你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哪能这么快走了。”
老人家笑着不再说话,用长满老年斑的手擦拭眼泪。她没有提出要离开,而是和何宥鸣安静地坐着。
何宥鸣一个正当强装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已经走向衰老的老人,脑子里不断地回荡老人家的话,感慨万分。
“奶奶,你知道小苏的奶奶是在哪里捡到小三黑的吗?”何宥鸣觉得脑子有一道闪光一闪而过,他好像知道小三黑会去哪里了。
老人家回忆当时的情景,不需要旁人的提醒,便能轻易打开记忆的闸门。活到这个岁数的老人,会十分珍惜那些美好的记忆。只要一提起,源源不断的回忆立刻涌出来,“就在我们后面那条巷子里,当时我和小苏的奶奶一起去打牌,小三黑被人扔在巷子里的下水道,好可怜啊。”
听到这,何宥鸣已经坐不住,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满怀歉意地说:“奶奶,我出去一会,劳烦你在这里坐着,我晚点再回来陪您说话。”
哪知老人家拒绝了,“我回家了,你要是找到小三黑,请你好好安慰小苏,可以难过,但不要一直难过。”
“我会的。”他送了老人回家后,不停歇地跑到后面的巷子。天色昏暗,他打开手机电筒,不肯放过长满杂草的每一个角落和爬满青苔的脏臭下水道,低头仔细搜寻。他怕一个停歇,会错过小三黑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体,他嘴里不停念叨,“小三黑,你到底躲在哪了?”让我带你回到有光明的家里吧,别再藏在黑暗的地狱中了。
何宥鸣从巷头一路走到巷尾,在他快绝望快放弃之时,手机电筒照亮巷尾的一处被杂草覆盖的水井。这是一口已经干涸的水井,里面埋藏已经没有气息,紧闭双眼,咧开嘴巴,四肢展开,全身僵硬的小三黑。
我对你最初的印象来自于这条巷子,那么在我临死前,我最渴望的便是回到最初的地方,期望能再遇见当初给我了一个家的那个人。
这是小三黑临终的选择,是它闭上眼睛时最后的妄想。
哭泣,是一件感性的行为。何宥鸣自认为自己是个理性的人,即便在病床上抗击癌症时,他也会紧咬牙关不肯泄出一滴泪水。只是现在,他终于是没忍住,红了双眼。
何宥鸣脱下黑色的大衣,小心翼翼地把小三黑包裹起来,不再让寒风侵蚀它的身体。回到家后,苏云为还没醒。他把裹着小三黑身体的大衣轻轻地放在沙发上,坐在一边,静静地等着苏云为醒来。
小三喵闻到了小三黑的味道,它的腿脚已经足够利索,它灵活地走到小三黑身边,像以往那样,靠在它背后睡着了。
苏云为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了,她的眼睛太疼了,干燥得像一张紧绷的豆腐皮,一扯就能裂开。她迷茫地坐在床上,手还下意识地摸向床底,不会再有一张贱嗖嗖的狗脸把她的双手糊满口水。
她走下楼,看见何宥鸣还坐在沙发上。他只穿了一件毛衣,黑色的大衣被他放在腿上。何宥鸣微微笑着,低头看向膝盖卷成一团的黑色外套,“它在这里。”
苏云为小心地掀开外套,露出了已经安详的小三黑。她缓慢地蹲下,头抵在何宥鸣的膝盖上,打算拿热毛巾敷眼睛的苏云为觉得可以省事了,因为她的泪水再次涌出来,湿润了她那干透的眼眶,她抽泣着声音说:“我留不住他们。”
不是它,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他们。苏云为留不住身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方海平,以及身边的小三黑,她一直无助地看他们离去。
何宥鸣弯曲腰身,把苏云为,小三黑,小三喵一起抱进怀里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