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晓棠的提醒,苏云为表情有一瞬间的怪异,没等对方捕捉便消失殆尽,她信誓旦旦地承诺,“我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出口,我心中有数。我一般没这么口无遮拦,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和比较好的朋友吐槽一下,传达一下自己的快乐给对方而已,我以后会把你今天的话谨记在心,再也不胡乱说话,管他是什么人。”
听到苏云为诚意满满的保证,宋晓棠不知为何有点如鲠在喉,沉默一会,大抵是自己多心了。“无论是何宥鸣还是其他男同事,都别走的太近,会被有心人诟病。你是女孩子,学会保护自己是职场第一生存法则。”
“我知道。我只是在这做几个月兼职,和同事间不会有过多交集的,你别太忧心我。”苏云为看了看时间,不欲和她多说,“我得去行政那儿拿盖完章的合同,急着发给供应商,先走了。”
宋晓棠的一番话看似处处为苏云为着想,可苏云为难以领情,总觉得其中的警告意味十足。她混职场的经验太少,理应听从有经验者的话语,但何宥鸣并不是一个言行不一的人,相反,他甚至比公司里的老油条更好相处,更好说话,既不骂人,说粗口,也不猥琐,倚老卖老,和他保持距离虽然是正常社交关系的准则,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在无人知晓情况下已经更进一步,何必多此一举。宋晓棠不知情,说的话也过于笼统,苏云为捉摸不透后置之不理。
“你联考成绩出了吗?”因为苏云为的念叨,何宥鸣竟在修改策划案中想起这事,不知为何,他对苏云为联考成绩的关注度甚至超过他目前快要逾期的策划案,心痒难耐,佯装不在意地询问一句。
苏云为从电脑前抬头,唉声叹气地说:“出了,擦线过的,估计没什么好专业可选。”
她的语气过于失落,何宥鸣当下停止工作,熟络地坐在她旁边问,“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工作吗?”
何宥鸣认真的神色让苏云为没忍住笑了,而后露出一副难言的表情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你知道吗?我现在做这份工作,每天起床都是怨天怨地,恨不得世界赶紧毁灭,这样我就不用上班。”
“所以你问我以后要做什么工作,我根本没想过这些事情,主要是不敢想。一旦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以后要勤勤恳恳地工作四十年才能彻底摆脱打工的命运,我觉得人生太绝望了。”
“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这几天忧愁联考的事情,其中一个原因是,一旦我没考上,我就得一边工作一边复习,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必须考上,即使考得差也罢,只要能让我有书读就行。”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逃避行为,但是可怜可怜我吧,我才18岁呢,能有什么宏图大志呢。”
“不过呢,以前还在美国的时候,我有想过,要不继承我爸妈的餐饮店得了,当个不大不小的店长,自己给自己打工。但是我爸妈却早有回国的打算,所以这个计划就被搁置了。”
苏云为的父母在美国生活16年后,愈发恐惧当地社会不稳定的因子,被敲诈,被威胁,被歧视他们都忍了。只是在苏云为15岁遭遇的校园枪击案让他们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个国家,他们得赶紧离开。
苏云为当时很幸运,她因为和同桌打架,俩人双双被老师勒令出教室。被赶出教室的苏云为也不安分,在学校到处闲逛一圈后,最后直接翻墙出校门自己找乐子。
没人料想到的是,在苏云为逃学后的半个小时后,一名对当地政府心生不满的男子伪装成家长冲进学校大开杀戒,没有目的地扫射一番后,饮弹自裁。
在学生和家长的哭天喊地中,救护车进进出出中,新闻报道中,苏云为父母崩溃地赶到学校,他们在赶来的过程中打过无数遍苏云为的电话,皆是无人接听。待找到苏云为的教室,里面一片狼藉,猩红的血溢满整块地板,墙上还粘着不知何人的碎肉,煞是恐怖。苏母当即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而苏父抱着晕倒的妻子无助地悲拗大哭。
在苏母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当中,餐饮店来电了。一开始,苏父没有留意,他整个人神情呆滞,任何声音都无法入耳,脑子里回想的全是苏云为成长过程的记忆,悔恨自己当初为了捞金来到这个让他后悔终身的地方。是车上的医护人员提醒了他。
苏父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接起电话,对面却传来苏云为焦急的声音,“爸爸,你和妈妈去哪了?店里快忙疯了,你们快回来啊。”
“云为,是你吗?”苏父以为自己出现幻觉,颤着声音询问。
苏云为因为被客人催单,声音暴躁起来,“当然是我,还能是谁啊。妈妈怎么不接电话?方海平说你们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留个信,你们去哪逍遥?”
苏父还是难以置信,问出令他痛心的问题,“你今天没去上学吗?”
“我下午逃课了。”苏云为没有半点隐瞒地解释,“真的不能怪我,我那个傻缺同桌骂我,还动手打我,我不服气,和他打了一架,我就被老师赶出教室,然后我就出去闲逛了。”
“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呢?”苏父顿时暴跳如雷。
苏云为连忙移开电话,等苏父发泄完脾气才心虚地说:“手机还在教室呢。”
当晚,苏父搀扶虚弱的苏母,跌跌撞撞地回到餐饮店,看到活生生的苏云为忙得汗流浃背,他们第一次庆幸对苏云为灌输以暴制暴的教育是正确的。虽然苏云为进入青春期后,打架的次数与日俱增,令父母颇为烦恼,但苏云为解释是正当出手。如果是在国内,苏父苏母对她定是少不了几顿藤条焖猪肉,可在国外,他们深感当地人对华人的歧视是难以消除,是无处不在,只要苏云为不闹到被退学,也就随她的意。
从那时候开始,苏父苏母便琢磨起回国的打算,挣得再多,没命花又有什么意义。他们托国内的亲戚采购一批穗市高中学生使用的教材和练习册,远渡重洋寄来美国,要求苏云为在空闲时自学。等她完成美国高中的学业,便携家带口回穗市,让苏云为参加国内联考。
唯一麻烦的只有餐饮店,苏父苏母以防万一回到国内一时找不到谋生的手段,打算让方海平接手餐饮店做店长,他们则拿分红。
所有一切都规划安排好,只等苏云为高中毕业。只是世事难料,一向视逃学为家常便饭的苏云为却命中注定般,在餐饮店发生抢劫案时,在苏父苏母被歹徒两枪击倒时,在方海平开枪抵抗时,苏云为为了提早毕业,提前回到穗市,正襟危坐在教室里认真学习,再一次幸运地躲过死亡之神的追捕。
这不是所有人料想到的悲惨结局,苏父苏母为了出国淘金梦,为了享受他人嘴里天堂般的生活,最后丧命于他们自以为的天堂中,最后真的上天堂享受生活去了,只是留下独女,再也无法返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