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华停了停,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却坚决。
黄涴猛然抬头,泪水顿时模糊了眼。
三公主还小,未能真正懂这句话。
可门外的黄涴,却听懂了。
她站在夜色中,望着殿中那位要离开的故人,静静地,一言不发。
月色洒在她的脸上,微微颤抖的睫毛下,藏着翻涌的情绪。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入宫的第一夜,她也曾在烛光下曾对她低语:
“我叫黄涴。”
不是嫔妃,不是皇帝的女人,不是母仪天下的德妃。
她是黄涴。
那是她的名字,是她未曾说出口的“自己”。
她转身离开,走在无人的宫道上,月光如水,她一言不发,仿佛整座宫墙都要塌在她心里。
她终于明白,她也一直想说那句话:
她,首先是黄涴,然后才是德妃。
***
两日后,赈灾车马从长安出发。
城门外,百姓夹道欢送。
这一回,关宁走在最前,穿着正八品官服,神情宁静坚定。
赵怀书未随队而去。
他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去,目光落在那骑在马上的女官身上,良久不动。
关宁没有回头,她知道,有些目光,不必看,也能感受到。
她要去完成一次赈灾,也是一次自我求证。
又三日,朱雀大街,日色灼灼,号角声响。
出剑南的大军,在街口集结。
旌旗猎猎,战马嘶鸣,盔甲上的寒光折射阳光,如波涛拍岸。
而那骑在最前方的女将军,身披墨甲,红缨系发,手握马鞭,昂首挺立,赤马朱鞍,金甲映日,风过如火。
朱雀大街之上,上万女子蜂拥而来。
她们看着那道倩影,从缓缓前行,面如霜雪、目如星火。
她们曾听说,朝堂之上女子能执政,如今,她们亲眼见,战场之上女子能领军。
莫云华策马而行,从不曾回头。
她知道——身后是家,是亲人,是柔情,是旧我。
而眼前,是江山,是烈火,是生死。
也是,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有人悄然红了眼,有人高声呐喊,有人托起孩童,指着莫云华说:“你看,她就是我大康的女将军!”
一位老妇低声念道:“我孙女若也能读书从军就好了。”
一位少妇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眼神明亮:“你看,那是我们大康的女将军。”
豆蔻少女攥紧了衣袖,心跳如鼓:“她好英俊……”
有小姑娘跳着脚说:“我也要做女将军!我也要像莫太尉独女莫云华一样!”
那一刻,万千女子的希望,在朱雀街上随风而扬。
那不是莫家的荣耀,是整个盛世的回响。
是大康无数女子的声音。
是啊!
她是莫云华!
她的眼前,是通往剑南的道路。
她的身后,是长安千万宫墙、无数目送的女子。
她们站在街道两旁,有人身穿绣衣,有人怀抱婴儿,有人年老步履蹒跚,有人尚是豆蔻年华。
可她们的眼神,却出奇一致。
她们望着那骑马的女子,望着那张清冷刚毅的脸庞,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不是皇妃,而是将军。
不是男人的影子下的女人,而是自己的光。
她们从不知女人也能领兵,也能护国,也能从宫中走出,不为谁生,不为谁死,而是为自己,为百姓,为这片江山。
而莫云华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说了多少。
她只听得风吹旗鼓,马蹄如战歌。
她也曾是那满宫金玉中的一员,曾是被冠以“贤妃”之名的女子。
可今时今日,她以莫云华之名,走上了属于她的战场。
天子已允,天下可行。
她是将军,她是女子,她是大康子民。
她亦是她自己。
***
朝会时分,秋阳正好,含元殿内却一片肃穆。
这是莫云华出征剑南之后的第十六日。
连日来边疆无事,朝中却风声暗涌,几桩政务递来,皆不甚紧要。
正当众人以为今日又是平淡一朝时,左相李衡忽然自列而出,手执奏疏,俯身跪地。
“老臣年迈多病,精力日衰,自请乞骸骨,退归田园。”
此言一出,群臣震然。
四十余载风雨朝堂,一代权臣、礼法之宗、定策之元勋,竟再一次乞骸骨。
李衡曾提及辞相,前两次都被驳回,理由是“朝纲未稳,需国柱维持”。
而这一次,他没有再以“政务繁重,尚需劳力”作遮掩,反倒是在大局趋稳、改革初定之际主动请退,姿态既决绝又从容,仿佛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起身朗声而陈:
“大康礼兴乐盛,新政初定,贤良辈出。”
“而老臣年迈已高,常力不从心,实乃贻误社稷。愿陛下成臣告老还乡之请。”
右相徐勉眉心骤皱,几欲出声,却在看到皇帝神色未动的瞬间咽下了话。
殿中无人敢言。
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皇帝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