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天光明晃。
大殿之中,列位大臣身着朝服,肃立两侧。高座上的天子神色淡淡,指尖缓缓翻阅着案前的奏折。
关宁站在殿中,目光平静,袖中的手却微微收紧。
今日的朝会,便是新法正式推行的最后一步。
一纸奏折,所有条例、实施细则皆已列明,就等皇帝最后的裁定。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奏折翻动的沙沙声回荡耳畔。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道最终的旨意。
终于,皇帝将奏折搁下,视线在众人之间缓缓掠过。
“此法已定。”他的声音沉稳不容置疑,“户部、刑部务必全力配合。”
这一句话落下,殿中气流似乎微微一滞。
户部尚书与刑部尚书立刻俯身走到大殿前面,立于关宁身侧领命:“臣遵旨!”
众臣齐声应和,关宁亦拱手低头,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新法,终于落地了。
可此刻,在朝堂之上,却有几人,心思各异。
三人归列,兵部尚书奏报边疆事宜,从去年至现在,南单一直小范围试探骚扰剑南道安南附近,众人都担心南单成为下一个胡越。大康丢失的云州、永州、宁州至今还未收复。
大康名将不少,但也不是很多,边疆三城就损失了大半将领,尤其是莫家,莫家一代将领众多,但随着三城沦陷皆死的死,残的残。
莫家这一支就剩一个体弱的幼子在朝为官,一个年迈的莫老将军在家修养,和一个在深宫的贤妃娘娘。
皇帝听完下旨传令剑南道按察使,勤于兵务注意外敌。
接着就是礼部尚书奏书说这段时间和波斯、琉球等地的外交成果。
朝会渐入尾声。
站在队列之中的户部郎中脸色越来越煞白,额角甚至渗出一丝冷汗。
他的手指在袖中不安地绞动,眼神偷偷瞟向大殿队列一侧的关宁。
他明明亲手将右相徐勉贪墨的证据交给了她,按理来说,只要她将此事呈报圣上,右相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可今日的朝会,皇帝非但没有追究右相,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未曾提及。
他不敢相信——
难道关宁……隐瞒了证据?
不对,这没有理由,关宁没有理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还是说,她看出左相预意隐退,所以她归顺了右相?
这念头一起,他只觉喉间发涩,几乎要站不住。
他深知右相的权势滔天,若关宁真的归顺了他,那朝堂之上,谁还能够抗衡?
他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那位女子的神色,可心中却翻涌着深深的怀疑与不安。
他又悄悄瞥了一眼站在最前方左侧的左相李衡——他的神色如何?
想知道,他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
李衡站在群臣之中,脊背挺直,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目光深邃如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户部郎中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李衡此刻心中却在快速盘算。
他安排户部郎中送出的东西,他本就一清二楚知道那证据有多大用处,而现在,皇帝既未提及右相的罪行,也未流露出任何端倪,这本身就耐人寻味。
皇帝他到底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还是……他早有决断?
李衡眸色深了几分。
倘若是后者,那便说明——
皇帝早在这场博弈的更深层处,做下了自己的选择,而今日这场朝会,不过是水面上的涟漪,真正的棋局,还在暗处。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关宁一眼。
她站得笔直,神色沉静,没有一丝慌乱,仿佛对今日的局势早已胸有成竹。
这一刻,李衡忽然有些明白了。
关宁并非简单地隐瞒了证据,而是可能选择了一条更隐秘却更稳妥的路。
那么,她的棋,又会如何落下?
他目前想不透。
右相徐勉今日心情极好。
他站在队列之中,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握拳,掌心带着一点儿得意的笑意。
户部郎中的小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妄想借此扳倒他?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本以为,左相会借此机会,将他置于风口浪尖,可如今看来,他竟然没有这么做。
这说明什么?
他怕了。
又或者——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扳倒他,之前的不过虚张声势,现在新法自户部、刑部、御用菜园开始实施,左相他更没有法子对他轻易动手了。
但那些事情,终究是一个隐患,而且左相把持朝政几十年,不可能没有后手。
想到这里,徐勉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眼底浮现一丝冷意。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每个人都在谋划自己的退路。
他也不例外。
但皇帝今日未曾拿他开刀,足以说明他仍然立于不败之地。
那么接下来,他只需要做一件事——
趁着这份“无事”的假象,暗中继续巩固自己的权势。
顺便挖除那几枚隐患。
让事情更加完美无缺些。
朝会的气氛,微妙地变化了。
皇帝的神色始终未变,淡淡地看着群臣,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关宁站在原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却始终一动不动,神色不改。
她知道,今日之后,户部郎中的心里会产生疑虑,李衡会试图窥探,而徐勉……会在暗处继续筹谋。
但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有些局,不能急。
真正的杀招,不在今日,而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