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绝不会让那盏灯熄灭。

洒扫完毕，府中下人都聚在一处，神色不安地低声议论着什么。

“你们知道那些传言吗？我听完都想离开了。”

“听过。但谁知道是真是假，而且段少爷他挺好的，不像是那种为非作歹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这几日都不让我们留下，谁知道鬼鬼祟祟在做些什么?”

“又没克扣银钱，还能早些回家，不好吗？更何况…你不怕啊？”

“…好像也是。”

“先别说了，段少爷来了。”

段重帆绕过长廊拐角，就见他们站在一起，忙上前询问：“你们怎么都待在这儿？”

一人斗胆上前，小心谨慎地开口问道。“段少爷，今日我们还是离开吗？”

“嗯，”段重帆不知他们在忧心何时，仍解释道：“为免忌讳，家中旧物多已销毁，我已安排人去采买你们需要的生活物品，数量众多，明日才能送到，委屈你们再往返一日。”

众人见他态度温和，彬彬有礼，声音也是好听得很，紧张的心绪瞬间被抚平，下意识地放下心来。

“那我们明日再来。”

“好。”

等人群散去，段重帆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神情亦变得冷漠。

他看向藏宝阁的方向，双瞳漆黑明亮，眸色幽深莫测。

此前他与李鹤雯思考魔修动机时，忽略了一个事实，现在正要去证实。

若东西真不在了，那么灭门的因果、经过都会变得复杂。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往藏宝阁走去，按照段启泽教过他的方法划破手心，运行法诀，缺少其中任何一个步骤，都无法找到正路。

在他放下手后没多久，靠在墙面的书架好似被吞了进去，缓缓后退，继而宛如一道石门，向内打开，发出沉闷厚重的摩擦声。

灯火噗噗亮起，一条深邃向下的楼梯通道出现在面前，他抬脚走入，身影隐入其中。

不多时，他就从藏宝阁内冲出，翻身上墙，站在上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神识顷刻间便铺展开来，席卷四周，扫过沉寂的南山和段简双宅。

他想找到简南所在。

可他居然不在。

那他去哪儿了？

段重帆蓦然想起白日叶云天所说，简南和李鹤雯都想到了朝灵寺。

也许……

山野寂静，夜色深沉，天边明月高悬，大抵是接近十五之日，月圆如盘，光耀四方。

但月明则无星，也不知这月亮可会觉得孤单。

段重帆绕过偏殿，看到寺院青瓦黄墙下的圆门，信步走入其中，还未走近就看到了那棵树。

十几年过去，这棵树变得更加粗壮高大，叶片更茂密，颜色也更深了些。

如今他已然不是年少时莽撞无知的毛头小子，在舌尖尝到比当年还要浓重的苦涩味时，立刻反应过来，运灵设障将其拒在身外。

这是死怨与灵气冲撞迸发而来的混沌之息，侵入人体后，会让人觉得舌尖苦涩，四肢麻痹。

法阵定然是失效了。

他默默加快脚步，果不其然，见到了树下被萤光环绕的简南，以及他脚下碎裂的石板。

简南背对着他，仰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巨树，如瀑长发垂在身后，萤光顽皮地跳动着从中隐没又出现，好像对他的到来感到欢呼雀跃。

而他双唇翕张，好像在说着什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随后他微微一笑，抬腿避开石板，上前一手按在树干，垂睫合眸。

似应和他的动作，周身的萤光停滞了一瞬，再加速了旋转，逐渐汇聚成一颗颗水滴状的灵露，蹦蹦跳跳地跃上树干。

树叶无风自动，簌簌作响，惊起灵露颤动，光影摇晃之间，简南神情宁静虔诚，白皙细腻的皮肤泛着微光，站在那儿犹如一副秀丽的画卷，美得不可方物。

段重帆将他脸上的绒毛和颤抖的眼睫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心间好似有一根羽毛在骚动，痒痒的，软软的。

为了缓解这种奇怪的感觉，他一手抚上胸口按了按，正好简南也发现了他的到来，回头看向他。

只一眼，段重帆就猝然回过神来，心跳猛地加速，脸颊也开始发烫。

担心他发现自己的异常，他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同时心虚地提高了声音，“你刚才在做什么？”

“替它重续断根，修改法阵。”

段重帆忙把护身的屏障撤去，如他所料，苦涩消失，清气腾升。

树叶在微光照耀下犹如被雨水冲刷过一般，一扫曾经的压抑厚重，变得轻盈明亮。

简南瞧见他后退的动作，抿了抿唇，淡声开口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刚才去找你，但你不在，呼……”段重帆深呼吸了几口，等到脸上热意褪下，才往他那边走，边走边说。

“我师姐察觉朝灵寺不对，我觉得可能有封印死怨的阵眼，想着你应该也发现了，所以来这儿找你。”

“嗯，”简南低头扫了眼地上裂开的石板，“此地法阵已被破坏，死怨也被取走了。我来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段重帆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朝灵寺的法阵被毁和魔修定然脱不开干系，就算今日不来，他以后也特意来一次。

“那你可有找到什么？”

此话一出，简南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双手乍然捏紧，眼神闪躲着看向旁边，眼珠无措地转动着，最后锁定了那棵树。

“没有。”

段重帆对他的小动作一览无余，见状眉梢一跳，心道：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