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胖子偷觑,心内惊叹:
竟有人天生长这么白!
韶灼等着人。
码起的腿上,摊开一卷笔帖,字迹行云流水。
听到动静,浓墨的眸子定定看向来人。
“写辞的是何人?”
何胖子忙接话:
“是个六七十岁,胡子花白的老头,脾气怪异,不近人情。”
“可有名字?”
“回大人,叫寸心先生。”
何胖子没听见下文,抬头偷看,发现贵人正面含笑意的看着他,忙低下头。
真傻,落款不是写了寸心,还用得着自己回答?
脑中突然想起,那天老头追着说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朝,朝暮令......”
“嗯。”
何胖子猛然松了一口气。
贵人年纪不大,但被他这样笑着看,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就紧张了。
“你亲眼看到他写下此帖?”
何胖子眼珠飞转,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写字时,寸心在屏风后,屋内再无旁人。”
韶灼点头,注意到何胖子脸上的淤青,问道:
“迟了两日,是路上不太平?”
何胖子心内一暖,没想到贵人会关心自己,忙回:
“多谢大人关心,出城时,与守城卫兵发生点误会,并无大碍。”
韶灼略微思索。
“你是从奉县赶来的,那边现在是贺琳在管?”
何胖子连连点头,却见韶灼向下属招手。
一会儿,有人将他领出去,交给他一荷包沉甸甸的银两。
“这是主子交代给您的药费,您去找个郎中好好看看。”
何胖子接过来,连忙道谢。
贵人真是菩萨心肠。
屋内。
韶灼双眸黑沉,定定锁向桌案上的字帖。
走笔从容,仿佛依稀看得见,那人挥笔时的潇洒。
“朝暮令。”
帖上书:
醉谷卧松岩,百年一寐春。
云淡水月华,一般清明辉。
雪琴疏遣时,花鹤闲度岁。
三千伏混沌,荣枯尽槁灰。
目光落在末端。
寸心。
谢悯之。
“哈,哈哈......你们被他给耍了。”
手指按在纸上,指尖用力到发白,笑得疯狂。
临出门,何胖子被喊了回去。
不过转眼的功夫,贵人似乎憔悴许多。
何胖子用力眨眼睛,觉得是自己花了眼。
鬓若刀裁,目如秋水。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就算被嗔视,也觉得对方含情脉脉吧。
“你是如何认识这位寸心先生的?”
何胖子组织语言,从收到扇子开始,到得到寸心字画,来龙去脉全都讲一遍。
听到贵人问沈梦笼的下落。
何胖子摇摇头说:
“他走的匆忙,说是到了新地方再跟我联系。”
沈梦笼走的不清不楚,何胖子猜到其中的利害,不敢冒然同人提起,于是将沈梦笼掺进官司这桩事悄悄抹去了。
夜晚。
一杯一杯的酒下肚,韶灼反而愈发清醒。
韶灼喝不醉,京城最烈的酒也灌不倒他,更何况是这不咸不淡的玫瑰露。
谢昳生前最喜欢的酒,清甜寡淡,名字听来甚至不像酒
清醒意味着思念不可收拾。
平时他可以用别的东西占住心绪,如今由不得他。
打开暗室,来到谢昳尸身跟前。
韶灼躺在谢昳的旁边,闭着眼睛,神色虔诚的亲了亲谢昳的额头,苍白的人仍然像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
已有很久没来看谢昳,他不敢来这里。
从前他可以不管不顾,对着谢昳的尸身告诉自己,他这样只是睡着了,随时会醒过来。
时间长了,思绪如疯草一般,让他变得不确定。
后来每个夜晚,越发清楚:
谢昳死了,世上再无此人。
韶灼心痛欲裂,他终于体会到谢昳头痛时,恨不得拿簪子扎死自己的感受。
握住谢昳的一缕发丝,与自己的头发系在一起。
将谢昳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上,说话时表情赧然,却字字庄重温柔,宛若发誓。
“每次你回府,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你不喜欢我也罢,我却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那次你去临安办事,信里交待需七天回府,别人的一天是我的一年。
谁知第五天你就回府了,你不知道,府中看到你,那一刻我都快高兴疯了......”
握着冰凉的手,十指交缠。
“谢悯之,你是知道的吧,那次我只是稍露爪牙,你就把我打的那么惨?”
酒劲上头,韶灼恍惚。
永平元年距现在,已经十年了。
这些时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怎么突然就没了,为何自己全然没有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