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倒座房内,常顺他们下剩的八人少有的聚齐了。
县衙人少,每个人手头都有事儿。你歇息了,他当值,总是聚不齐,反倒是临到要分别了,才将人聚齐全。
“林娘子和大人待我们如何自不必说。娘子好性儿,还赏了银子下来。”常顺顿了顿,见族人都低着头听他说话,他干脆把话挑明白了,“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其余人家是如何行事的。这受了恩,可就得记在心里。出去后,甚话能说,甚话不能说,心里要掂量掂量!”
“冯有顺,你便是不来敲打我们,我们也知道!”一个汉子瓮声瓮气道,“别人叫你常顺大掌柜,你还真忘了自个儿的姓了。”
“嘿!你怎么说话呢?要不是堂哥……”
常顺伸手拦住了要说话的常乐,他冲那汉子冷淡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堂叔既觉着出去好。我自然不会拦你,堂叔记着出身当然好,也烦请堂叔看在出自同族的份儿上,留一条活路给我们这些没志气的,不想出去的人。”
“我几时没给你们留活路了?”那汉子刚要怒,可一转脸瞧见剩下的族人,除了他们一家子要一起出去的三人,余下的五人,连绿禾那小丫头片子都一脸怒意的盯着他瞧。他身上的气势一下子便弱下去。
他们从前也是呼奴使婢的,得了主家的恩惠活过来了,便一心想着出去。严格说起来便是背主,对这样的奴才,原先他们是如何处置的?心善的便直接发卖出去,心窄些的,还要先打一顿,只穿着身上那一身衣服便赶出去也是有的。
他们同出一族,他们一家子这个行为,对留下来的人来说,确实是打击。若是不得主家信任,身上的职立时便能叫人撸下去。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靠着知县大人过活的。
男人到底心虚,便低下头去,只嘟囔着:“我也不是那昧良心的人,自然晓得厉害。你们自可放心,知县大人还在呢,我如何敢胡乱说话。”
他虽承认是得了知县大人一家子的好才有今日的日子,可瞧瞧今日不过是想自个儿出去挣条路子便惹了族人不快,更坚定了他要出去的心思。他不能像有顺他们一样,只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没了心气儿,一味攀附他人,哪里能比得上自个儿当家做主立起来的好?
他们不一样的,家里没遭难之前,他儿子可是过了县试、府试的,他是个童生!只要再考一场,过了院试,那便是秀才!
好容易才遇见种棉便能恢复良籍的好事,他怎么能不心动?有这些日子攒下来的家当,还得了林娘子的赏银,有了这些,他们一定能恢复民籍,成了良民,他儿就可科举入仕了!
这西北苦寒之地,读书识字的人都少,在这儿考试,定比南地容易些,他儿向来刻苦,必定能过!到时候,他们一家子何愁不能再起来?
男人信心满满,他爹一言不发,至于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小子,则瑟缩在一旁,由着自家爹和阿爷张嘴,自个儿是一个字不往外吐。
“咱们有血缘连着,今儿便把话说开。你们出去后便与我们再不相干,族兄往后也不要来寻我们。”常乐性子急些,张口就道。
“你放心,我们虽还在宣威县讨生活,可决计不会再与你们扯上干系!”
男人虽想硬气些直接离了宣威,可他四处打听了。虽各县、州都有种棉人,可听来听去只有他们沈大人心里还有百姓。县里聘了擅种植的人来教百姓种棉,县衙为鼓励百姓种棉,还会时不时拿出真金白银来赏给种棉种得好的人家。不像其余地方,官府只管收,不管你如何种。
这么一来,倒是不好立时离了宣威。
少不得要在此处脱了罪民的身份,才能另寻他处。想到这儿,男人叹息着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们,你放心,一出去我就改回原来的名字。断不会叫人知道我与你们的关系。”
“多谢族兄了。”常顺端了一盏子薄酒与男人虚虚一碰,“祝族兄得偿所愿。”
他们一族只于八人,除了绿禾和她娘常在县衙不大出去外,其余三人都常在外跑。他就怕族人出去以后不顺心再来纠缠,若是那样,林娘子如何还会留下他们这些人?
这才是今日他置下酒菜,将人都喊来的原因。现得了准话,也不想再与人多话,又说了几句便推脱有事儿离席了。
走之前,常顺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侄儿,心里叹气。他这侄儿原先还成,家底子厚实,多考几年未必不能成事。可经了抄家流放一事,他打眼瞧着,这侄儿是被吓破了胆,先前沈大人身边要人,若不是他实在立不起来,如何会让常喜捡了漏?
常顺又瞧了瞧一门心思要出去挣前途的族兄,罢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如此一来,林芷手下一下子便少了三人,兼之宣威客舍试营业期已过。天气渐暖,春和景明,连这西北荒芜之地都添了生机。这便一意味着,边关即将迎来大批走商队伍!
林芷手头缺银子使,还想了几个揽客的法子,宣威客舍眼见要开始忙碌了。人手不足,还一气儿走了三,可不就起了招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