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当然是省不了的。
即便有点儿政治嗅觉的都知道郡守大人不得圣心,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似沈知衍这样毫无背景的微末小官,不用上峰示意,你自个儿也得乖乖打点一份儿挑不出错的礼送过去。
“娘子带来的好些绸缎布料倒是好,那料子送礼,是再不会出错的。咱们选上几匹,再加些宣威的特产土仪送去便成。”
林芷再次庆幸有金菊这位前二等宫人在身边儿。这些个官家夫人自小有人教导必备的走礼技能,她没学过。以往送礼回礼她都是拿着现有的单子自个儿琢磨,虽也能看出些门道来,不会做出失礼之事。
可以前也没往官宦人家送过礼啊?还是显而易见不好对付的顶头上司。
“世事洞察皆学问,这送礼当真是一门极难学的功课了。”林芷拿着金菊修改过后的礼单不由感叹。
“娘子过谦了,您的单子原就拟得极好。只是咱们少不得要为自个儿考虑几分不是,管着这一大家子的吃喝呢,该省就得省。似这回,面上过得去就行。”金菊促狭一笑,“想来郡守大人这会子也没心情瞧这些礼物咯。”
林芷也是一笑,瞧瞧,金菊虽对官职不甚了解,可她这样宫里出来的人精。只用算算时间便能看出些端倪:“宫里过年过节甚是忙碌,事情这样多,圣上也没忘记一笔将人打发走。咱们这位郡守大人,难不成是请安折子出纰漏了,大过年的惹恼了圣上?”
武威郡守确实是没心情瞧底下人送的礼,他自个儿拿着大管家拟的送给新任郡守的单子仔细瞧了两遍:“将我收藏的那方端砚添上。”
大管家垂手应是,不用老爷明说他也知道老爷口中的那方砚台是哪个。那是老爷自个儿花力气收来放在书房里,时不时就拿出来细细把玩的寒梅傲雪端砚。
端砚,原就有四大名砚之首的美称,老爷收来的这方寒梅傲雪砚,以整块儿半透含烟的鱼脑冻雕琢而成。温润如玉、呵气成墨,乃是老爷的心爱之物。只瞧这一样,就知道这次送礼非同寻常。
武威郡守实在不知道自个儿为何惹恼了圣上,他和手下的幕僚想破了脑袋也没寻出缘由。诏令已下,再无回转的余地,可他总得打听打听,为何失了圣心?虽说宦海沉浮,不争一朝一夕。可郡守大人心里实在惶恐,这年头有个约定俗称的规矩:在喜庆日子里是只施恩,不罚人的!
愈是喜庆吉日,愈要讨彩头。即便是有错,在这样的喜气祥和的日子里,多是会缓一缓,待到节后再发落。只瞧红楼里,王熙凤在贾母生辰时,捆了俩怠慢主子的婆子。便招来邢夫人和王夫人轮流教训,只道是罚人也得错开今日。
后宅之事与官场不能相比,可道理却是一通百通。圣上是天下之主,自个儿是为圣上办事的,且郡守大人自认为官多年从无大错。在边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会在正月里就被贬斥?
这道圣旨让郡守整个人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铆足了劲儿,将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可还是没打听出来圣上为何会厌弃了他?好在郡守漫天送礼的功夫还是有收获,他打听到了接任郡守一职的官员是顾家子弟。
顾家世代为官,曾出过两任阁老,树大根深,听闻此次接任宣威郡守的顾家子是顾策。
文武双全不说,还曾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年轻有为,简在帝心这几个字儿简直是刻在了顾策脑门儿上。若是能与顾家子打好关系,探听一二,之后再使使力气,离了徐州便能东山再起。
此时的郡守大人将全部的希望都押在了即将赴任的顾策身上。虽说顾大人一来,自个儿就得走人。可郡守大人还是满心期盼着顾大人的到来。
与郡守大人满心期待不同,沈知衍和林芷议论过一回,便将这件事儿抛之脑后。
一来,俩人压根儿不知道顾大人的来头;二来,郡守一职(从四品)离沈知衍实在是遥远。他一个小小知县(七品),郡守大人设宴他若是能受邀,也只能在末端坐着,只要他的治下没闹出大动静来,寻常郡守也没那么多闲功夫来管他们这些知县是如何治理一地的。
在沈知衍看来,换个上峰最麻烦的,是又要送一份儿礼,他连为新任郡守大人接风洗尘的资格都无。是以,沈知衍只知道新任郡守大人的名讳,还知道顾大人年轻有为,至于顾大人的性情和处事风格他是一概不知。
所以,当沈知衍穿着草鞋,衣裳下摆扎在腰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河道上时,远远瞧着一行人打马而来,胡主簿一把嗓子都快喊破了:“大人,沈大人!郡守大人巡视,您赶快上来拜见大人啊!”
沈知衍抬头,瞧着原是留守县衙的胡主簿,此刻皱巴巴话也说不清楚的模样,心里满是疑惑:嗯?哪有上官来寻下属的?微服私访也不对啊,胡主簿那一嗓子喊的,哪里是隐藏身份的样子?
沈知衍心里想了很多,可不耽误他在水里涮了涮一脚的泥,衣摆一拉赶紧上前见礼:“不知大人来访,下官未曾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沈知县一心为民,何罪之有?”原本端坐马上的人,在沈知衍见礼时一个翻身利落下马,一伸手,沈知衍的腰还没完全弯下去,就叫顾郡守虚虚一扶,起身了。
沈知衍猝不及防,一下子就与顾郡守四目相对:好风仪。
这是沈知衍对顾郡守的第一印象,然后他就被顾郡守手上的茧子吸引了目光,顾郡守还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