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顿马丁在公路上平稳前行,路灯依次亮起,照亮了副驾驶上沉睡的明昕,也照亮了在她腿上摊开的书页。
手指的缝隙里依稀可以看到剧情:王子趁着视力短暂恢复的间隙联系亲信,得知宫廷内斗的现状,而女仆贝洛丽塔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森林。视野重归黑暗,王子没能看清女仆的真容,只听到她放低声音,可怜兮兮地问他你去了哪里。王子说他嗅到了鲜花的香气,想感谢女仆的照顾,把最美的花送给最美的人。
女仆毫无心机,王子这么说,女仆就这么信,掏出少得可怜的黑面包,大半分给王子,只留下很少一点给自己。
迎面而来的车子开着远光灯,唰地照亮明昕的脸,明昕睫毛颤了颤,手上一紧,啪地阖上英译的童话书。
“醒了?要喝水吗?”文森特温声问,侧脸沐浴着夜色。
明昕困顿地揉了揉眼睛,道:“抱歉啊,我又睡着了。”
好像有他在的时候,她总是更容易陷入沉眠。
文森特嘴角的微笑暧昧不明,他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新鲜空气涌进来,吹淡了车里名为文森特的气息。
手背抵住前额,明昕莫名想到一个词语。
生理吸引。
文森特不喷香水,她却总是在他身上嗅到某种极为诱人的香味,若有若无,难以言喻。
那是纯粹基因层面的吸引,她的身体比意识更早一步,选择身边人成为她的伴侣。
自下而上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睛,她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只觉得文森特漂亮得像克里姆特的油画。
“还有三天,你会跟我回国吗?”明昕迷迷糊糊地问。
糟糕。
明昕马上清醒过来:“当我没问。”
文森特却只是好脾气地笑笑。
“你想听哪个答案?作为你的未婚夫,还是作为我自己?”
果然。
明昕双手合十,拇指的指根抵住眉心。
“未婚夫吧,这个好听点。”
文森特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会。我的未婚妻去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的确是个好听的答案,明昕苦笑了下。
她现在有点明白祁枝说的那种感受了——就像沉入没有边际的湖水,除了静静等待生命的流逝,没有其他选择。
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文森特碰了碰她指根的戒指,指尖很热。
“不要难过,”文森特宽慰她,“注重当下,然后把我藏起来就好了。”
“藏什么?”
“藏进你的回忆里,直至生命尽头,”文森特笑得很好看,“你还有缤纷的人生、漫长的未来,还有很多事要经历、很多人要爱。所以把我藏起来吧,藏进你的回忆,藏进你的人生展馆里,作为再微小不过的一块砂砾。”
明昕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只一秒,又主动松开,任凭他抽回手,重新握上方向盘。
仪表盘是亮的,在夜里有种不真实的科技感,梦境那么好,文森特却偏要将她载向现实。
“那在你的人生展馆里,我又算什么?”她忍不住问。
似乎没想过会被她反问,文森特愣了下。
那是明昕这辈子最漫长的几秒钟。
“瞬间,你算瞬间。”文森特斟酌着词句。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永恒,所以你是瞬间。在这个瞬间里,我永恒地爱上了你,这样够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是作为我的未婚夫,还是作为你自己?
明昕没有问出口。
已经够了,还有什么不够呢,文森特本就是没有义务爱她的,却还是将她从全然的绝望捞出来,沥干满身尘埃,封为巨龙最爱的财宝,又放她自由。
我认了,好不好,我认命了。
我决定配合你把这场七日未婚妻的戏码演好,直到大幕落下,你我散场,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将永远在我的回忆里留下一个不可破坏的美好痕迹。
三天,还有三天,她该享受每一秒,她不想再浪费。
“对了,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明昕摆出煞有介事的表情岔开话题,“作为我的未婚夫,你必须认真而严肃地回答我,这非常重要。”
文森特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点点头。那么敏锐的人,肯定会注意到她态度的转变。
“在我们初遇的那天夜里,你对我说‘我是文森特,你好’,然后你的下一句是什么?”
时间回到四天前,小提琴手用一首曲子换走明昕的百香果布丁,然后自我介绍,又低声嘟囔了句什么,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语,像倒放的音频。
文森特想了想,重复了遍,问她是不是这句。
见她点头,文森特就笑了,有些羞涩似的蹭了下鼻尖。
“那是俄语的道别,直译过来大概是,再见,朋友,不必握手诀别。”
明昕疑惑:“你上一句还是你好呢,怎么下一句就再见了。”
文森特弯了弯眼睛:“这是我的小癖好。我习惯把道别那part提前。先说你好,再说永别,这样就算中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在这段人际交往中,我依旧拥有一场礼貌而体面的道别。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局,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只要我把这句话写到最后一句,无论过程多么混乱,结局都是酣畅淋漓的happy ending。”
的确很乱,他们在初遇的当夜上床(失败),又在第二天订婚,第三天交心(单方面),然后在牧师的见证下举办结婚仪式,又开始约会,试图从头开始互相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