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危险,在文森特这个近乎全然陌生的人面前,她亲自将她的不为人知血淋淋地剖析。
文森特隔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
“有这样一种说法。说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物学的死亡,第二次社会宣布你的死亡,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我刚才说的永生是第三种,只要还有人记得我,那我就不算真正死去。”
暖色调的月球灯唰地亮起,明昕瑟缩了下,望向文森特被光明笼罩的眼睛。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明昕,”文森特点了点太阳穴,眼波流转,一种很动人的温柔眼神,“如果你在极限运动中付出生命,那你的朋友就算真正的死去了,没有人会记得。这是你想要的么?”
明昕慢慢摇头,说“我都明白”。
文森特说:“你都明白,好,那我不和你讲大道理,我只想说……辛苦了,孤身一人背负了这么沉重的故事。”
明昕吞咽了下,莫名觉得喉咙有点堵。
文森特继续说:“而且我还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切,”他纤细的手指在胸口画了个圈,“你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因为不能说,”明昕闭了闭眼睛,“我从小就被教育说,这种感情的存在往往意味着懦弱。而聪明人永远不能展现懦弱,不然会让你的对手更方便捅你刀子。”
文森特嘴唇蠕动,似乎想说句什么,又被他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
他轻轻呼出口气,随手把月球灯丢到脚边,单膝跪地。
“我不是聪明人,我也不怕被人捅刀子,”文森特张开双臂,“我听了个感人至极的友情故事,现在很需要拥抱,有人愿意满足我么?”
那时有风吹过,黑暗森林的树叶沙沙作响,有萤火虫不小心被吹进香薰笼罩的范围,又抱着荧光飞速远去,文森特脸颊微微扬着,眼里流淌着银河。
明昕扑哧笑出声,搂住面前温软的身体,将下颌垫进文森特的颈窝。
与这个全然陌生的男人相识,仅三日。
她那在危险中反复沉溺的麻木神经却已然重新鲜活。
让她重新感觉到爱,感觉到痛,感受到悲伤的洪流冲破水坝,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前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泄洪。
文森特绅士地用拇指外缘轻捋她的后脊,只有一小块,完全说不上冒犯,恰到好处的安抚。
“哎,对,哭出来就好了。”文森特笑着说。
许久,明昕吸了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把你的西装哭花了。”
“没关系,”文森特轻快答道,“等我什么时候想哭会来找你,把你的衣服也哭花一次。”
明昕破涕为笑,有些难为情地松开手臂,任凭斯德洛格镇三月的晚风重新灌进衣领,有些凉薄。
次日清晨,明昕被送回酒店,先是洗了澡,又睡了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虽然只是订婚第三天,指根却已经习惯了异物的存在,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明昕给花瓶里的玫瑰浇了点水,又拿起钱包。
瑞奇的餐馆热闹得一如既往,瑞奇本人不在,小提琴手的位子也空着,在她与文森特初遇的卡座里,有棕发碧眼的陌生白女正在吃饭,而在明昕踏进餐馆的这一秒,拎着琴盒的文森特恰好在白女对面落座。
小提琴手眉眼含情,羞赧地对白女说了句什么,而白女微微一笑,将手边没动过的布丁推过去。
沸腾的心脏瞬间冷却,明昕的笑容僵在脸上。
入口与卡座有视觉差,为了不被文森特看到,明昕马上就近落座,又随便点了什么打发侍者。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没想到会从第三人的视角重看这场与文森特的初遇。
他问她讨要百香果布丁,借口是什么来着?
——我低血糖,而侍者告诉我,我至少要等二十分钟才能拿到我的意面。
吃过布丁后,文森特又做了什么来着?
不多时,小提琴曲果然响起,与前些日子一模一样的绚烂激情。
有侍者端着红烩意面从后厨出来,却没送过去,而是在有视觉差的角落站住,无聊地等待文森特的演奏结束。
从来没有二十分钟,也没有命中注定般的初遇。
只有蓄谋已久。
明昕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可能是饿太久了,她模模糊糊地想。她用力眨眼,又使劲摇头,眩晕感依旧如影随形。
“嗨,你还好吗?”侍者问她。
“嗨,你还好吗?”金竹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