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九嘴里原本两日能走出的林子却比想象中大得多,本来他就未必说了真话,又加之卫恕平身体不便,三人一路兜兜转转用了快六七日才出去,到镇子上时都已精疲力竭。
看到林子尽头的小镇石路时,白湘灵欣喜得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她一度以为要被一辈子困在那片破林子里了。
其实这镇子倒算不得什么大地方,来去只有几条街而已,路上行人稀少,但许是在南北通路的要道上,倒什么都齐全着。
也因为在这地段,所以住店也比寻常小镇上贵上不少,幸亏杜伯禹财力惊人,他一到客店就立马要了三间上房,不管不顾地上楼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旁的事再懒得管了。
洛阳城中的少爷有生之年还是头一遭经历这样多的事,此刻已快散了架,也顾不上衣着脏乱,一沾枕头就沉入梦乡了。
白湘灵瞧着他这样子,心里虽觉得有些好笑,但知道这些日子也实在苦了他,索性替他带上了门。她转身朝卫恕平问道:“你病得厉害,也赶快去歇着吧。”
卫恕平像在想什么事,连白湘灵跟他搭腔也没发觉,低着头没说话,等到白湘灵走到他跟前来才忽然惊醒一般抬头看她:“什么?”
“我说让你快去歇着。”
白湘灵对他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见怪不怪,嘴上又重复了一遍。她一步走上前来,用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确认他身上没发热,就转身进了自己那间屋子。她本打算干脆合上门,可想了想,又指着卫恕平嘱咐道:“你可得乖乖回房间睡觉不许瞎跑,我一会儿要来看你的。”
卫恕平一脸不习惯的模样扶住额头,好似刚才白湘灵不止是用掌心贴了一下,更像是重重拍了他的脑门一样,语气无奈道:“你这又是干什么,在打什么歪主意?”
他话还没说完,白湘灵就眯起杏眼笑了笑,吐舌道:“我关心你还不成啊?你别忘了,我们可还要接着在伯禹大哥面前演戏呢。”
她说完扬着手,催卫恕平赶紧回房,要盯着他进房门。卫恕平奔波这好几日,现下的确想休息了,也没余力和她争论,撇了她一眼就进屋关了门。
白湘灵自己却没睡下得这样快,刚住进上房没一会儿,就窜出去找小二打了热水洗浴。经过这几天她身上血迹虽然已褪去了,却又沾了林间的露水,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处舒坦的地方,她没累到杜伯禹那份上,还是打算弄干净些。
热水很快就打来了,白湘灵要小二等她洗完后再回来收拾,那小二连声应了便转身下楼,白湘灵这时才觉得有钱的确是不错,跟着杜伯禹住上房省了不少事。
要知此前她和卫恕平两人一起赶路时,不是风餐露宿就是住通铺柴房,住进上房想也不敢想,所以那些个小二也没对他们青眼相看过。难怪人都喜欢钱,有钱的确是有许多好处的,连卫恕平那样自命清高,也不得不为了钱而烦心。
白湘灵用手摸了摸,水温正好,她便宽衣解带倾身投进盛满热水的木桶中。整个身子一没入其中,她顿时感觉精神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几分欣喜,心道一会儿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自那一日杀死了蜚以后,她总是半夜梦到陶三九被蛊虫啃食的模样,惊得整夜无法再度入眠。其实她胆子并不算小,可前几日的事有种说不出的瘆人,令她一时片刻忘怀不了。
放不下心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她发觉卫恕平这几日也不大正常。他受浊气影响身体虚弱是一回事,可白日里这人分明醒着也不应声,每每都要她走到跟前拍着他的肩膀了才能回过神来,刚才就是如此。
面对陶三九时就数卫恕平最冷静,可事情一旦过去了反倒是他最让人放心不下,白湘灵觉得这道士真是个外强中干的,若没有自己跟着真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白湘灵一边想着一边擦洗着身体,刚洗到一半,忽然门口传来了叩门声。她以为是那小二,心里满是不快,便高声道:“怎么这么快就折回来了,我还没洗完呢。”
可门口那人不仅没走,踌躇了一会儿,又柔声对她道:“姑娘,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
这从门前传来的声音温婉动听,绝非先前那小二哥,听着倒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弱势女子。她嗓音虽柔美,听起来却有气无力的,白湘灵猜想她身骨不大好,不禁后悔起刚才莽撞说话,说不定吓着了她。
“我没要过衣服,你是不是弄错人了?”白湘灵声音放低了些,唯恐哪个字对着门外女子说重了。
那女子却传来了一声低笑,听来真如莺声燕语,令她骨头都酥了大半。这女子说话轻轻的,却并不露怯,只回道:“是原哥让我送上来的,想必是怕姑娘没有更换的衣裳。”
“原哥是谁?是刚才下去那小二哥么?”
“是他。这客店的小二叫做祝原,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叫他一声就是了。”女子一面应声回答,只听门外一阵窸窣作响后,她又开口道,“衣服我就放在门外,姑娘若真用不上,晚些时候还请拿下来。”
说罢,白湘灵又听到一阵脚步声远去,就知道那门外女子已离开了。她赶紧擦洗完换上了自己的衣衫,便趁天色还早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白湘灵醒来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又有人在叩她的房门。不同于先前那次,这次的人敲得更重,似乎知道她在睡觉,有意要将她吵醒一般。她还没睡好,起床气正盛,对着门口没好气道:“谁啊?”
来人对她的语气毫不在意,语调冷淡道:“你总算醒了。把门打开,我有东西给你。”
是卫恕平。
白湘灵火气消了不少,脑子瞬时清醒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穿上那双已沾了不少泥泞的绣花鞋,走到门边给他开了门。
然而门后的人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瞬时眉头皱了起来,面色难看欲言又止,白湘灵知道他这神情,多半是见了妖邪才会如此。
难道她这屋子有什么古怪么?白湘灵往后看了看,可房里什么也没有,她回过头来,神情疑惑地瞧着卫恕平。卫恕平二话没说,扭过头干咳了一声,伸过手将门一拉,重重把她关回了房里。
虽把白湘灵关了进去,可卫恕平自己还在门外站着,白湘灵更不明白这道士在干什么了。是睡糊涂了,还是到了跟前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可她也不会笑他……大概不会笑他,他何需把门关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