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于满家…吗?童苏又想到了满妙家主死的那晚,那些疯狂生长、如山如海的栖茔花丛。
还有站在旁边、明明知道一切、却将本要盖棺的真相重新翻涌出来甚至推波助澜的参域。
想到参域,童苏刚愈合的双脚后跟便隐隐作痛,重现当晚被利落挑破的感觉。
他恶狠狠地跺了下右脚,萦绕脚跟的幻痛即刻消失:
“如果真是这样,满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
护罩的碎裂声越来越清脆了。像西瓜被拍一巴掌后裂开大半后的声音,听得众人像暴露在空气里的瓜瓤,浑身涔涔。
“她回来?你告诉我,她怎么回来?又凭什么一定要回来?她那时被参域打成重伤,满家的事又是一地稀屎,扫都扫不干净、路过都沾一身臭,所有的侍从都作鸟兽散,满菱代替她母亲成了众矢之的,甚至还不一定知道她妈到底背着她还干了哪些事,别说回来看着自己老家物是人非,能四处游猎继续生活已经算她心智坚强过人了。”
曲秋一边说,边将本盘在自己腰间的鞭子延展开来,将众人像藤上的丝瓜一样挨个盘绕着缠住。
大家自然明白她的用意:这是防后面护盾支撑不住碎裂开后海浪袭来的冲击。被绑在一起算不上最高明的选择,但绝对比大家的碎片都被汹涌波涛冲到五湖四海的结局来得强。
至少挨在一块,附近多个帮衬,怎样的绝境里,都会多一分生机。即使相加的结果很有可能趋近于零。
只有晏琢一脸为难地用无名指勾起快嵌进自己肉里的鞭子:
“你这是打算让我们陪葬?”
曲秋一此刻没心情理他。话说这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的鞭子也还在如架上瓜藤般不断延伸,到了最后一个“丝瓜”辛须尝面前停住:
“童苏,如果你对天笑弓的感应是真的,满菱现在应该在海面之上。但是海面之下的我们,如果也像你说的那样、真的在妖体-内,之后能否活着和满菱会面都是个未知数。”
曲秋一的鞭子从前往后、又从后包前,鞭子尖将辛须尝的下巴骨用力一推,令他的视线与曲秋一的眼神交汇:
“不管它们这群妖要干什么,妖和人不两立,是铁一般的事实。否则我们现在也不会被困此处。至于你刚刚说的妖向人求助的猜测,很精彩,不愧是脑子进水后能说出的话。”
辛须尝张嘴欲言,但被曲秋一的鞭子抽了一下,嘴唇立刻肿了半边,没法继续开口。
他也看到了曲秋一此刻的眼神,没了平日的不屑张扬,更没有暴怒凶狠,只有平静。
“不管你说的是对是错,我们不可能在这里一直输出灵力直到耗尽。护罩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周围环境也越来越汹涌,我建议所有人在我的鞭子连结好后、同时撤掉护罩,将灵力用于护身,才有一线生机。”
“至于你么,”
曲秋一第一次正视辛须尝,眼神并无任何恶意,却让辛须尝心像油锅里翻滚的气泡,噼噼啪啪。
“护盾破掉后,海水必然冲击猛烈。你的灵力不是很能判断方位吗?等下就由你站在海水冲来的方向最前面,替我们疏导海流。”
辛须尝的汗水此刻真如海水涌出了。什么“疏导海流”?不就是让自己站前面当排雷敢死兵吗!!
奈何他嘴已经肿了大半,曲秋一的鞭子缠着他腰、鞭子尖守着他嘴。
现在的他,不单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利,更没有决定自己站哪的权利,甚至也没有知晓之后埋哪的权利。
其他人皆是默然。曲秋一说得太对了。不管于公于私,怎么看这个方案都是能让辛须尝这个实力最弱也与他们最不熟的人“效益最大化”的。
而童萝看着护盾外被汹涌水流冲剩的的水蛭妖,出神了。
水蛭残存部群能够维持的人形寥寥无几,但即便是这样,只要是依旧能在这急浪凶流中留在原地的水蛭妖,都没有放弃向他们靠近、并更用力地维持着已经只剩下几根线条的人形。
为什么,为什么对成为人、哪怕只是概念上的“人”都有这么强的执念?
曲秋一扫视了大家:“没人反对我的提议,那么就这么做了。”
辛须尝求助的眼神抛给了关清之。
而好巧不巧,他和关清之之间刚好站着盯着水蛭出神的童萝,二人的视线被童萝拧紧的眉头挡住了。
曲秋一将鞭把绕在小臂上,这个位置既可以方便牵引,也可以及时断腕求生:
“我从五倒数,数到一就同时撤掉护盾。撤掉之后,就看各位的看家本领了。要么海上见,要么海底见。五。”
护盾外的水蛭妖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还是隔着海波都听到了曲秋一的倒计时,忽然纠集在一起,抱团在一处更猛烈地冲来。
“四。”
辛须尝被鞭子固定在离护盾最近的地方,是视野最佳处,可以看到海浪凶猛拍打在护盾上、又被迫分流的密集雪白泡沫,也可以清晰看到水蛭们半透明腹部基盘上的纤细触手。
在这一刻,比起调动所有灵力挡在自己前面,他只想道:他之前是哪里得罪南落浮了?他把自己送到这群人身边,和送自己去死有什么区别?这有什么意义吗??
说好的慷慨仁慈呢?说好的为民疏难呢??说好的官官相护呢?!
辛须尝尝到了有生以来最酸涩辛苦的滋味。
王爷的指示是充满恶趣味的放逐。而这群人的决定则是充满利益和无情的献祭。
他有点想转头看关清之。但鞭子尖虎视眈眈。
只能喃喃自语:“还没查明白小鲛人和清坊的关系呢。”这句话大概还没外面水蛭的触手摩擦护盾声响。
“三。”
曲秋一的全身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不知为何,她甚至有种海水并不是在冲刷护盾绕道而行、而是像水球般四面八方不断施压席卷他们的错觉。
在这种全身血管和骨头都在不断被加码的情况下,她全身像被打湿的炮仗,任是有再多火药也大打折扣。
“二。”
其他人也是一样。都在极限了。
老实说,就算分析了那么多,除了那个一直在兴奋推测的二货,她估摸着其他人的想法也跟自己一样:还是没看到出路。
甚至可以说,这些看似能解释真相、但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支撑的假想,更是给他们本就扛着重压的神经继续上码。
太阳穴的青筋跳得越来越快了。
啊,的确是要没时间了。
滚滚雷声忽然暂停了。接踵雷声短暂休息的寂静如海流,包裹住所有人的耳朵。
此刻面色惨白到像在水底泡了三天的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家都知道,在下一道响彻云霄的雷声响起时,还会有另一道更不祥的声音响起。
“一。”
一直驻留在辛须尝面前的鞭尾此刻如疾电般从高至低劈下,凛冽高昂又急落迅收的气息几乎不能被人感知到。一如她每次猎妖最后的出手。
众人身边维持着脆弱平衡的护盾,终于在这一刻发出微弱但清脆的开裂声。
曲秋一看到,在海水和水蛭妖残部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即将压爆他们的肉眼凡胎的那刻,童苏的状态比她要好。或者说比所有人都要好。
在年少猎鳗鱼时吃了不知道几担海水的他,在满菱身边并肩而跪敬酒的他,在群山中像虫子般郁郁蛰居了三年的他,都被这海水如刀片下,像重合又独立的鱼鳞,散着看不清色彩只有不知收敛气息的灵力,挡在了混满争前恐后张开触手的水蛭肥饱躯体的的海水前。
曲秋一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正对前方的手心雷也如花火般绽开:
“童苏,你回光返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