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不会动你的。”
参域说完,就继续品读着让他今天专程来拜访这位黄姑娘的话本文字。
“……沈瑜长了双桃花眼,含而不露,如蚌含珠,看人时总是先掀开一角眼皮,湿润地似盯非盯,让被注视的人察觉不到自己在被一双总是隐匿自己的眼眸藏入眼底。就像现在正被他盯着的佟粟,浑然不觉自己大口吞咽包子的动作……”
阿黄知道参域看的是她的哪部作品。
因为这人不光他妈看,还声色并茂地朗读出来了。
她终于明白这人是为什么事忽然上门恶心自己了。
原来是觉得自己被恶心了。
但按理说不应该啊,自己这个笔名是转了好几手的,连交稿刊印都从未亲自去过。而参域刚刚朗读的这本,是她上个月刚写的,背景家世都洗了好几层,连性别都换了一位……
参域就算疑心书中角色的名字读音与他们雷同,也不该这么快就发现是出自她手的啊!
她冷汗涔涔地听着参域轻柔的声音饱含感情地一字字、一行行地念下去,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阿黄的背后黑暗里浮着张半亮半隐的脸在倾情朗读,她身前的黑暗也开始浮起星点明灭不休的光亮。
她不懂灵力,都看得出萤火虫妖们此刻是在顶着极大的压力、在冒死靠近想来救她。
参域不为所动,仿佛真的沉浸入书中的情节,情肠动人。甚至念完两页还不算,继续托着那簇纯白的小小火焰,翻页继续。
“你想要什么?”阿黄逼不得已,只能出声,企图去向这个连她都想象不出下一步会怎么做的变态协商,“书是刚面世的,虽然卖出去了一些,但我去想办法,还是能收回来大部分的。剩下的,我会自掏腰包全部买回来。行不……”
参域被打断,发出一声不满的短促强硬“嘘”声。阿黄立刻感受到有一股自己看不见的力量从头顶覆压而来,压得勉强坐直的自己和匍匐飞行的萤火虫妖们不得不低头。
她甚至觉得这股力量仿佛拥有实体,不断在上空盘旋。力量仿佛长满了刺挠的羽毛和冰凉的触角,不断刮着她的后脖颈和脊柱而过。
参域快要念完这一回的最后一段了:
“……佟粟最爱吃包子,肉包胜过菜包。她对食物的喜恶浓烈,也延伸到了她看人识人的偏好。看着眼前这个清雅而立、与她对视的男子,看到他明明身处冰天雪地、却始终折扇不离手,也看到了他刚杀完山匪、溅上血迹的雪白折扇,她便觉得这人就是个油炸豆腐包——看上去是吃素的,咬一口却全是荤味。”
参域念完了。他恋恋不舍地合上了书,还在回味。
他心情甚悦,悦到都忘了如平日般端肃内持,忘了克制收敛自己的灵力。等他注意到时,旁边那个写出取悦他的书的女人已经忍耐不住、喷出一口血到桌上了。
“不好意思。你应该早点提醒我的。”参域歉意地说道。
阿黄在周身压制灵力被收回后,立刻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到角落,萤火虫妖们登时聚集,幻化成一个发光人像挡在她身前,在黑暗中照亮满屋堆积的书籍,与参域的前半边身子。
参域瞥了一眼:“摸黑走路不方便吧。”随之展扇一挥,散落一地的玻璃灯台里马上同时亮起纯白色的火苗。
阿黄咽下去一口又腥又温的口水,咳嗽了几声,开口道:“我刚刚说的解决方案,你若不满意,就直说。杀了我这个普通人,对你这个猎妖世家的天才来说,又能得到什么特别的快感吗?”
参域笑得连连摇头:“你看不出来吗?我很喜欢你写的这个故事。”
阿黄只当他在说反话,刚要继续开□□涉,胃部就像潮汐突然起势,喉头一再紧缩,还是没来得及憋住,呕了一大口到身前的萤火虫妖们“身”上。
萤火虫妖们在原地呆滞了片刻,随即在原地发出了高频的颤动,回旋盘舞。它们组成的人形作仰天抱头状,仿佛张大嘴、对天长啸。
阿黄愣在原地,参域作出惊讶无奈的脸色,语气依旧从容:“竟然给妖直接喂人血。”
他话还没说完,萤火虫“人”便已经转过身去,它们身上的光吸收了这滩血,由昏黄变明黄、又立刻转为油绿,绿得像要融化人的草地,对阿黄颤颤巍巍伸出了“手臂”,想将她也拉进去,与里面凸出的人体合二为一。
阿黄的视野光线,从黑暗里的一团白焰转而被全方位的绿吞噬。
她昨天刚收拾过的头发,也被这片绿给缠上啄住了。原本附着在发丝表面干涸的东西,此刻被萤火虫群贪婪地不断瓜分摄食中,连带着大半头发都断裂得参差不齐,像被潦草剃了一半、露出羊皮的羊毛。
阿黄勉强睁开半只眼,想要冲出去却被眼前铺天盖地的光模糊了方位,想要后退摸索趁手的东西抵挡,却也只拍摸到凹凸不平的层层书脊。
自己好像无路可退了。
但是,哪怕是吃了自己的血,这群被万家管控多年、有念珠在手的妖,何至于吸点人血就发狂成这样?
她抓了把后脑勺的头发,又抓下一大片,就像锅盖底的柴灰,轻易脱落。又拿这把头发狠狠抹了下自己沾血的唇舌,快速打了个最简易的结,立刻朝记忆里参域站着的方向扔去。
这群被驯服多年、世世代代长在万家的萤火虫妖们,刚刚还被某人的灵压压得不能前进半步,现在却能自由行动甚至被催动发狂到要吃人。阿黄当然知道是谁站在旁边看戏,又是谁在推波助澜。
萤火虫“人”的身形头颅,果然朝着那把沾着人血的头发转身看去,“手臂”也随之伸长往那个方向探去。
下一秒,这片绿得看不透的身形底色就被数百束白色光线击破,颓然分解,如流沙散落于地。
阿黄勉强睁开双眼,眼球刚接触到空气就刺痛到流泪,只看得清地上现在像铺了一层厚厚的苍蝇毛毯,稀碎渺小的尸体斑翅不光沾在地上、还粘了不少在旁边的书堆上。
而那些纯白光线,在完成任务后迅速掉头,如流星般飞回了它们主人那柄缓摇扇面背后的回风流火里。
阿黄腿上的力气终于随刚刚一直憋在喉口的血,一同往外散去。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被喷上新鲜血液后一动不动的萤火虫尸堆,扶着旁边比人高的书堆,慢慢滑坐在地。
参域看了眼桌上被血污了的银票,一双桃花眼低垂,眼底倒映着血光潋滟,含而不露。两颗波光流转的眼珠,如蚌肉嵌入砂石、一点点生出血再凝出珠来。
一把打结乱蓬的毛发被扇子扇回到阿黄面前。十分凄惨,黑黄红夹杂。
“没想到这里的地下集市,也有产自王都附近的鲛海染发泥。为什么染成黑色呢?你不是叫黄姑娘吗,这样不就名不副实了。”
阿黄听到这轻柔的话语,没忍住,又往外呕了一口血。
参域站在一屋迸溅的妖尸人血里,白衣白扇洁净如新,脸上笑容云淡风轻。
他摇着扇出去了,还顺手好心帮拉了下贴在桌下的绳环。
“剩下的钱都给你了。加上我今天对你的救命之恩,这个系列的话本,再给我写五本出来,今年年底前送到参家主宅。替我向万家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