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颔首微笑,嘿然不语。
吴勇咬牙切齿吼道:“那你又算什么好东西,你和我一样,都是刘理座下的狗!”
李皎越过了吴勇,走到默默不语的李照面前,将那把匕首抛在地上,掷地有声,缓缓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锋利的刀刃发出脆响,雪亮的刀身上,李照看见自己犹豫的目光。她迟疑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二人走去。
吴勇绝望地大叫:“小府君,当日他和刘理联合给你下毒,是我带人前去救你。若没有我,你早就栽在这二人手中了。他就是个小人,死到临头想拉我一起赴死,你可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啊!”而一边的扬濯只是平静地目视他,面上波澜不惊。
李照走至二人之间,忽地停下。扬濯和吴勇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终于迈开了步子,一步步走向扬濯,扬濯目露惊惶,身子开始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噗嗤!”
猩红的热液溅在青石板上,溅开了一大朵血花。血顺着青石板的轮廓,慢慢地渗进石缝中。
沉闷的倒地声片刻随之而来。吴勇倒在地上,侧首望着李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剧烈颤抖,视线锁在扬濯和李照身上。他的嘴角淌着血沫,口里呜呜的。直到眼里的光渐渐黯淡,才彻底没了声响。
李照转身扶起扬濯,耳边传来母亲的斥骂:“我让你扶他起来了么?”
李照这次不再沉默,抬首与母亲据理力争:“母亲,他是因为我们而受伤,我不能置之不顾。就算他有错在先,可也凭一己之力救了全城百姓的性命,母亲能否将功补过,饶他一命?”
李皎的目光变得促狭,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射在李照脸上,凝睇不语,良久轻蔑地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母亲一声勒令,众婢撇开她搀扶着扬濯的手臂,将他们隔开。她转过头见扬濯被几个武婢拖着,不知要带到何处。而后她被押到院前由武婢施笞刑。她忍痛不语,全程没有吭过一声。
不知何时,未晞急急忙忙赶来,倒在她身上,一边用自己羸弱的身躯为她遮挡,一边尖声吼道:“你们不许打她!”那些武婢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几人僵持许久,未晞趁几人不备,劈手夺过荆条,拽着李照一路狂奔,到了一处庭院转身见身后无人这才扯着她钻进去。
未晞把门锁上,靠在门上,气喘吁吁道:“你犯了什么事,惹姑姑发这么大火?”李照不知该从何说起,喉间一阵酸涩。
庭院中种了几棵梧桐,巍巍地立在庭院中央,旁边围绕了一圈婷婷袅袅的芭蕉,枯黄的叶边沾了一圈雪。芭蕉叶晃了晃,黑白相间的身影“嗖”的一下从芭蕉叶中闪出,几只狸花猫蹦到台阶上,竖着毛茸茸的尾巴,晃晃悠悠地一路小跑过来,一壁娇声叫着,一壁在李照的腿边蹭来蹭去。
李照心绪稍缓,蹲下身子,抱起其中一只,温柔地抚摸它背上的毛,笑道:“小狸,我不在的日子里,有没有咬坏家里的东西?”
其余猫们围在她脚边走来走去,叫得愈发嘹亮,一时间院内“喵呜”声此起彼伏。
小猫抬首冲她“咪咪咪”的叫了几声。未晞哼了一声:“你不在的日子里,这群家伙直接成精了!把姑姑裙子咬了个大窟窿!姑姑要心疼死了。”她微微瞠目,推了推李照道,“对了,你赶紧看看你的裤子有没有被它们咬坏!”李照笑道:“它们要是敢咬坏我的衣物,我就把它们丢出去!”
神思翻涌,这样的话她曾对那人说过。她这才想起扬濯,心口一阵慌乱,倏然放下手中小猫,急急转身向门口。
未晞在她身后唤道:“你要去哪,姑姑下了令,让府中人待在各自院内,不得随意走动......”
心口一阵震痛,她顿下脚步,不安地问道:“府内发生了何事?”
未晞迟疑片刻,断断续续道:“我听那些姐姐们说,姑姑好似是要处置什么人......”
她心底的那阵隐隐的不安忽然汹涌起来,身形也开始左右摇摆。李照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地跑出门。不顾未晞在身后的呼唤,一路跑到母亲的寝阁,门前的武婢将她拦下,她推开她们,冷冷道:“我要见母亲。”
那些武婢面露难堪,向她行了个礼后,蜂拥而上,李照这几日筋疲力尽,方才挨了打,这时候全身虚浮,拍出几掌打在那些武婢的肩上没什么作用。那些武婢退后几步,又唤来更多武婢。棍棒齐出,打在李照腿脚处。
她浑身震痛,心里却念着那人。
他的身子骨这么弱,会不会被妈妈打死?李照挣扎着起身,却被众婢绑起手脚,抬到她所居住的椒兰堂。
胡桃哭着跑上前,替她解开身上的绳索,哭哭啼啼地询问。李照虚弱地摇摇头,强压着心中的悲怆,未几问胡桃扬濯的去处,胡桃两眼茫然望着她,摇了摇头。阁中内内外外都是身着甲胄的武婢,她猜到自己应是被母亲禁足了。
李照看着西边的日头一点点往下坠,心也跟着往下沉,手边的褥子湿透了一片。眼前一片昏黑,她感到头脑也昏沉沉的。好似置身于海上的船一般,四周都在摇晃旋转。一阵强烈的呕吐感袭来。
她忽地十分厌恶自己,厌恶这般自私而懦弱的自己,为了自己的私情居然伤害了辛苦哺育她四年的母亲。
在这四年里,母亲给予了她无尽的关怀与温暖。华服、香车、书卷、地位,都来自母亲。明光堂前,母亲冷峻的双目让她感到陌生而恐惧。这不是她记忆中慈爱的母亲。
她忽地抽泣,哭得愈发凶。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见陆续伫立在她身后,一脸关切:“阿照,你...很难过么?”李照未置可否,从床上坐起,抬着略显浮肿的眼皮望着他。陆续抬起手又放下,柔声道:“我听说你的事了。这事,不能怪你。阿照是忠信之人,是出于道义才救下那人。可李府君也有自己的考量,她既然是一郡之长,必然不能为了大局而心存偏私。在此事上,你们都没有对错。”
李照抹去脸上的泪,抬起脸,朝他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阿续。”又着急地问道,“你可知那人......”
还未待她说完,陆续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高了音量打断道:“他已经被你母亲妥善安置了,你就不用在过问了。”
他转过头,微微一笑。酒红色的夕阳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